《Wake up on the wrong side of the bed》
如果你問柯柏,哪一種人最不適合從事他們這個行業的話,這個盜夢業中首屈一指的盜夢者會皺起眉頭,偏著頭思考幾秒,面露為難表情,最後擠出一個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的答案——有起床氣的人。
伊姆斯還記得自己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以為柯柏是故意在跟自己作對,為了他上一週在伊斯坦堡放他鴿子的事情懷恨在心。只不過當柯柏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前留下的那個難解的笑容又令他感覺困惑。
後來他才知道,柯柏說的確實都有道理。
盜夢行業跟所有工作一樣都有著專業的分工,領頭的、建迷宮的、找資料的、負責騙人的、提供技術支援的、甚至偶爾還會出現將夢境當作風景名勝一般,來玩的人。所有角色各司其職,互相合作,才能將整個任務順利安全的執行下去。
他們當然也遇過很糟糕的搭擋。當他們都還很年輕的時候這行業還沒有這麼多人才,能力如何也只能試過才知道,柯柏不只一次被前哨錯誤的資訊給搞得灰頭土臉,伊姆斯也曾經因為化學藥物的不安定而在偽裝到一半時忽然清醒過來。
幸好這些都還算是小事,只要能夠互相支援配合,一切都還不算太糟。
最糟的確實是起床氣。
他們後來找到了來自常春藤學校出身的高等生加入自己的團隊,一開始伊姆斯怎麼樣也不相信,像亞瑟這樣冷淡又理智過頭的人,竟然會放棄華爾街的金融業工作加入他們這群幾乎算是違法邊緣的團隊。可經過幾次的磨合測試後,他也不得不承認,柯柏的眼光確實很不錯,亞瑟將前哨的工作做得非常完美——當然還有一些小地方必須調整,可那些大原則,這個剛畢業的小鬼倒是已經掌握得淋漓盡致。他做出的資料整齊又有條理,可信度至少比起原本那些不中用的垃圾要高上二十個百分比,並且同時附上了許多他們當初沒有料想過的補充資訊。
完美的前哨。他想。
可當他們正式與亞瑟組成團隊,柯柏興高采烈接下各式各樣的任務打算來大賺一票的時候,一個先前可能都被刻意隱藏下來的情況開始展現出來。
是的。回到原題。亞瑟正是那個有起床氣的傢伙。
誰能想到總是穿著筆挺三件式西裝操著優雅流利上流口音做事一板一眼乾淨俐落的男人,竟有著這般可愛的小毛病?至少柯柏不能,伊姆斯也不能。而亞瑟顯然是那種,當跟其他人混熟了之後,就會漸漸將自己的另一面展現出來的人。某一方面柯柏想,這也算是好事一件,代表亞瑟已經真心的融入了這個團隊,這是讓他能夠安心放鬆的地方。可對整體工作任務而言,一個每天都需要在夢境與現實中來來去去的角色,總在切換之時閃過一瞬間的低氣壓就不是件可以輕鬆帶過的事情了。
亞瑟大概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轉變,他向柯柏和伊姆斯保證自己會努力改善,絕對不會讓自己的起床氣干擾(或甚至破壞)任務的流暢進行。柯柏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知道亞瑟肯定說到做到,並且會做得比他答應過的還要好。
他對亞瑟的認知顯然很正確,因為接下來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亞瑟在夢境切換時皺起哪怕一絲眉頭——只是這並不代表亞瑟並不會因為伊姆斯逐漸加重的調戲而發怒。柯柏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發生,沒有打算加入其中進行任何調解。年輕真好啊,他想,只要不要讓他銀行戶頭的數字不增反減,他一點都不介意辦公室戀情。
然而是不是又有誰說過,壓抑過久的情緒在能夠爆發時總會特別猛烈?
所以,簡直就像是為了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一樣,在工作場合中那些遭到壓抑的,亞瑟的小脾氣,等到了休假時,便會一口氣大爆發。
任務結束的隔天,當他們回到亞瑟位在上城的公寓(或伊姆斯位在湖區的渡假別墅)時,年輕的美國男人總會像是昏迷一般的陷入長時間的深深睡眠。早些時候伊姆斯還會在自己清醒並做好早餐時去叫那個還窩在床上的男人起床,幾次之後他便發現了這簡直比在任務中搞錯變裝對象的耳環在左邊或右邊還要來得致命。
亞瑟溫文儒雅的外表之下可是個受過精實訓練的成年男性,儘管平時在對練之中伊姆斯都能一招一招化解亞瑟的攻勢,可在對方意識不甚清晰且心情不佳時,那些出自本能揮動手腳的攻擊卻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再加上伊姆斯可沒捨得真的用力反制亞瑟,各種原因累加下來,就成了這副看起來有些可笑的景況——彪形大漢被個纖瘦男子打得只能護住自己的頭部,以免鼻樑又一次被打到差點骨折。
亞瑟為此向他道過歉,他替伊姆斯換掉包紮的紗布,將上頭的血漬清理乾淨,並且在重新覆蓋上新的敷料後隔著紗布輕輕吻上那兒。
「我很抱歉。」他說。
伊姆斯握住他的手笑著開口,「我得承認你睡覺的時候比你清醒的時候強多了。」
「那我是不是得慶幸我的工作就是負責睡覺?」亞瑟努努嘴,將手掌從伊姆斯嘴邊抽回來。「下次別試著來叫我了,我可不敢保證不會打瞎你。」
「那你就得負責養我了,達令。」伊姆斯笑了開來,他拍拍亞瑟的大腿然後說,「在那之前,先來吃點東西吧?」
「……不了。」亞瑟揉揉眼睛,語氣仍然疲累地說,「我沒胃口。」
「別揉。」伊姆斯抓住亞瑟的手,他將臉湊近對方的臉,亞瑟下意識想後退,卻被伊姆斯阻止。男人的臉孔距離自己不到兩吋,身上散發出混合著茶葉、香煙、沐浴乳、松露蛋捲和煎培根的淡淡香氣。他吞了口口水,男人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頰,指尖輕輕撐開他的眼皮,他屏住氣息,不知該如何是好,而伊姆斯在他差點悶死自己時小心翼翼地拎出一小斷斷在裡面的睫毛。
「搞定了。」他說,並仔仔細細檢查了亞瑟眼睛的其他部份,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終於放開他。
「嗯?怎麼了?達令?」
而就在伊姆斯的臉終於稍微退開,眼眶中不再只有美國人迷濛雙眼時,這才見到亞瑟面露怪異表情,肢體僵硬的模樣。他急忙發問,深怕自己做了什麼讓對方不高興了。可亞瑟只是抿起唇,安靜往房間走去。伊姆斯跟進去的時候他已經重新將自己完整塞進了棉被裡,連一根頭髮都毫無漏網之魚。
「亞瑟?」他柔聲問,「還好嗎?」
「……讓我睡覺。」棉被團裡傳來聲音。
伊姆斯坐上床邊並靠上那團布料,床舖因為他身體的重量而微微傾斜,讓包裹著亞瑟的巨大棉被邊邊稍微露出一小角來。
「好,那等你醒來要吃點什麼嗎?」
「不用。」
「什麼都不用?」
「不用。」
「連冰淇淋都不要?」
「我拒絕高糖份高脂肪對身體帶來的危害。」
「老天,你認真的?」
「……伊姆斯。」
眼看亞瑟的語調開始散發警告意味,伊姆斯趕緊結束話題。他站起來,將亞瑟的棉被重新壓實,調整了房內的空調溫度,確認一下都沒有問題後走向房門,將門板帶上之前最後一次張口問。
「連冰淇淋都不要嗎?」
巨大棉被團動也沒動,看起來就像是裹在裡頭的那人早已陷入熟睡。可是,幾秒鐘之後,一道聲音傳送出來。
「……要。」
那是亞瑟。
伊姆斯笑了笑,輕輕將門關上,心裡盤算著兩小時後,他就要帶著睡飽了的亞瑟到街角他們最愛的那間冰淇淋店,他會買下最經典的草莓口味,而亞瑟,亞瑟大概會狠狠吃下一整球焦糖爆米花冰淇淋,彷彿幾小時前那個義正嚴詞說著這些都是對身體不好的垃圾食物的人不是自己。
但那又怎麼樣呢,伊姆斯想,只要能夠讓他親愛的亞瑟開心起來的東西,就都是好東西。
不論是冰淇淋,還是他自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