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y Do》
伊格西怎麼也沒有想過,當地牢的小窗打開來,後頭出現的竟然是自家國王。
「抱歉,我要先去拯救世界了。」他偏了偏頭,外面的世界一塌糊塗,范倫坦摧毀全人類的危機還沒完全被解除,身為一名金士曼特務(噢,好吧,嚴格說起來他沒當上,但又怎麼樣呢,這並不會阻撓他完成任務的決心)他可沒有時間可以停下來好好展現對皇室的禮節。
「拯、拯救世界?」國王開口了,聽起來語調有些緊張,伊格西可以理解,作為一名隨時被守衛包圍,保護周密的王室成員,光是被帶到這不見天日的地牢裡應該就已經足夠驚嚇。他正想要安慰幾句,就算他也無法保證事件到底能不能順利解決,但卻沒想到耳朵卻傳來了國王的第二句話。
「如果、你、你成功了。」國王說,「我可以、讓你、從、後面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
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在世界和平之後沒多久,他發現自己跟國王很顯然的,處在交往狀態中。
他承認那個晚上他們都過得很愉快。一個是剛從反派手中拯救世界的特務,另一個則是受困許久後終於遭解救的人質,當值得慶祝的時刻來臨時他們都失去了理智——至少伊格西是這麼想啦,過了今晚,他們將不會再見,就算有也是隔著白金漢宮前那人山人海的群眾遙遙相望。伊格西看著躺在身邊的國王這麼想著。
然而當世界逐步恢復正常運轉,一切漸漸步上軌道,他在某天忽然接到了來自皇室的通知,邀請他前去參加晚宴。那大概是一場感謝意味的晚餐,伊格西想,來自官方正式的致謝,畢竟他可是拯救了大英帝國的國王(和全世界成千上萬的民眾)。他穿上自己最正式的禮服,感謝金士曼,若不是這份新工作他花上一輩子的時間賣漢堡也買不起身上的一隻褲管。同一時間,他還緊急惡補了最正式的皇室禮儀,只求到時不會在大批護衛面前出任何差錯。
可那個晚上,他一個護衛也沒見著,所有準備好的禮節都隨著衣物被拋到了床邊地板上。
他們有了愉快的第二夜。
然後是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
最後伊格西發現自己是真的愛上了這個住在皇宮裡的,掌管整個大英帝國的男人。而多麼幸運,對方想的竟然跟他一樣。
「仔細想想,我們還得感謝范倫坦。」他倆走在午後的攝政公園,這裡是喬治最喜歡的地方,也是他難得可以透氣的場合。可憐的國王,伊格西想,連散個步都得受到監視。他指的是後方跟在兩人幾步之遙處的保鏢們。儘管在亞瑟的允許之下,伊格西身為特務的真實身份早已在皇室重要層級人員中流傳,但國王外出時必要的排場仍然少不得。
「這是、什麼、什麼意思?」喬治問。
「若不是他,我們就不會相遇?」伊格西說,「我就會是那個永遠只能在群眾之中遠遠看著你的子民,而你會搭著馬車從我面前經過,你會優雅的揮手,但絲毫不會發現我。」
「我很懷疑。」喬治說,他看了眼伊格西,「你甚至不會、不會在我出巡、的時候來、這裡、人擠人。」
伊格西大笑起來,喬治已經完全摸透他。是的,他確實不會想在任何國王出巡的時刻跟英國絕大多數的民眾和觀光客一起擠在窄小的廣場上,甚至他可能連電視轉播也不會看,與其關心跟自己毫不相干的皇室成員,倒不如多補點眠。
「和那相比起來,」男孩張開雙手,在寬闊的公園裡跑了兩步,然後轉回頭朝他笑,「這樣不是好多了嗎?」
「是,我完全、完全同意。」喬治說,「但或許還有更、更好的。」
「更好的?比方說?」
「比方說,你跟、跟我一起坐在馬車上。」喬治低聲說。
「抱歉我沒聽清楚。」伊格西停頓了幾秒,然後開口,「剛剛那是個求婚嗎?」
「這個……我……」喬治尷尬的回應。
「沒關係,我知道那只是個玩笑話,別放在心上。」伊格西還是笑著,注意力很快的被一旁的玫瑰花們吸引而去。
他沒有追上前,那並不符合一名國王的舉止。儘管在地牢裡讓一名幾乎可以做自己兒子的陌生男性從後面操自己也不符合國王的舉止,但,管他的呢,喬治想,我可是國王。
他緩緩踱步,順著小徑來到池塘邊。國王出巡,侍衛們早已將一般民眾隔離開來,但這並不包含公園內原先的那些霸道住民。
很快的,喬治便被整群的天鵝包圍住。他進退不得,卡在半途中,神情尷尬而且非常不知所措。
後方的侍衛發現不對勁連忙想上前幫忙,然而就在他們出動前,一道身影很快的閃了過來。伊格西揮舞著雙手大聲喝斥那些包圍住喬治的天鵝,他模仿牠們的叫聲和動作,企圖將牠們逼回池裡。那景況實在太過滑稽,喬治一時之間也忘了被天鵝群包圍的恐懼,只覺得面前的男孩實在純真得可以。
「走開!走開!」伊格西抖動雙臂,「到別的地方去!」
天鵝們被伊格西的叫聲和動作驚嚇,紛紛背對著逃進池塘中。喬治的身邊終於被清空,而他也才終於能夠移動到仍然對著池裡天鵝互相叫囂的男孩身邊。
「伊格西。」
他的話都還沒說完,後方卻傳來一陣腳步聲。護衛們站到了他倆之間,臉色凝重的對著還曲著臂彎的年輕特務開口。
「按照規定,這裡的天鵝屬於皇家財產,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捕殺或造成侵害。」侍衛長轉過頭看了喬治一眼,然後轉回來繼續說,「很抱歉,但我必須以現行犯逮捕你。」
這太荒唐了。伊格西想。而從喬治的表情他可以得知,對方也為此驚訝不已。
※
「情節完全相反了呢。」
隔著鐵窗,伊格西露出無奈表情這麼說。
喬治站在外頭,看著被關在欄杆內的男孩。的確,情節跟他們相遇之時完全對調了過來。那時他是被關在裡頭的人質,伊格西在他的角度來看,就是將他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翩然降臨的騎士(事實上,男孩的真實身份也相去不遠)。他承認當時會脫口而出那樣的話,只是一時的衝動。可是隨著時間增加他越來越了解對方,也發現自己越來越愛慕著這樣一個純真、勇敢、忠誠且熱情的伊格西。
如今伊格西卻因為他的緣故而受到監禁,他又怎麼能毫無作為。
「別、別擔心。」他伸出手,將手指穿過鐵窗的縫隙之間,男孩看見了便立刻伸出自己的手,十指互相扣著彼此的時候,體溫透過相連的肌膚傳遞過來。「我會、會救你出來。」
男孩聽見他的話,停下了原本用大拇指指腹摩擦他手背的動作,抬起頭,盯著他看。正當喬治露出疑惑表情時,伊格西卻俏皮的眨了眨單邊的眼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開口,「如果你成功了,我可以讓你從後面來。」
喬治覺得自己的手心發燙。
可他的營救方案還沒能好好開始計畫,辦公桌上那隻已經多年沒有響過的專線電話卻意料之外的發出了鈴聲。喬治不敢大意,下意識坐正了身子才接起電話。
「是。」他的聲音沈了下來,「我明白,是,沒問題。」
掛上電話,他重重的吐了口氣,然後才拾起另外一隻內線撥了出去。
幾分鐘後,伊格西便被釋放了出來。他一面伸展著肢體一面熟門熟路地穿越王宮走廊往喬治的辦公室鑽。他秉持著過去的原則——只在闖空門時才會敲門——直接在門口護衛略帶譴責的目光下推開辦公室大門,朝著喬治桌前走去。
「嘿。你做到了。」他說,語氣飛揚,「根據約定我可以讓你從後、」
可沒有想到,一個人影站在喬治面前。從那熟悉的服裝跟筆挺站姿看起來,非常明顯就是……
「梅林?你怎麼會在這裡?」伊格西驚訝的問。「我以為我們已經有共識,只要不是任務期間我都可以、」
「伊格西。」喬治打斷了他的話,男孩聽出他的語調中帶著嚴肅,於是跟著收起玩笑的心態,不知不覺站挺了身子。「伊格、不,現在該、該叫你加拉哈德,金士曼需、需要你。」
幾分鐘前的電話正是梅林從裁縫店打來的。那隻專線從二戰後就設立,平時幾乎不曾響起,只有在重要時刻才會發揮它的功用。每當那清脆的鈴聲劃破空氣之時總跟隨著一些不太好的消息,而這一次,世界又再度陷入混亂之中。
「小子,休假時間我比任何人都更不想管你們的私人事務。」魔法師冷冷的說,他將手中的行李箱扔給伊格西,「換上,我們要出發了。」
「去哪?」男孩俐落的接過,並同時將特製眼鏡從原先掛在胸前的狀態端端正正戴上。
「去拯救世界。」梅林簡單的說,伊格西認為他根本一點都沒有解釋到,可魔法師說的卻也完全正確,他們確實就是要去拯救世界。
男孩於是露出一個瞭然於心的表情,他點點頭,在梅林向喬治行了一個王室禮並踏出房間後,走到了國王的面前。
「抱歉,緊急情況。」伊格西說。
「去吧。」喬治回應,他看向伊格西的眼神帶著許多複雜神情,伊格西讀出那裡頭的不捨和擔憂。
「沒事的,」他展開笑容試圖安慰對方,「我去去就回來,拯救世界我很拿手。」
喬治跟著笑了起來,他點點頭,「還是那、那句,小心點,然後如果、你、你成功了——」
「你就要讓我從後面來。」伊格西替他把話接完,然後低下身在喬治紅透的耳根後落下一個輕吻。「我馬上回來。」
喬治目送他年輕的特務情人離開。
※
他以為解決了一個范倫坦,應該就沒有那麼多有錢的神經病急著毀滅世界了。可當他這麼感嘆的時候卻被梅林狠狠嘲笑了一番。
「有錢的神經病比你想像中多更多。」魔法師一面搖頭嘆氣一面將飛機改為自動駕駛。
「我們要去哪?」伊格西看著窗外的白雲問。
「義大利。」梅林說,他給了男孩一個白眼,「我以為資料你都已經讀完了。」
「我是讀完了。」伊格西抗議,「但你裡面又沒寫拯救世界的流程,我哪知道現在進行到哪一個階段。」
「下次我會建議恐怖份子事先提出申請再來根據制定好的時間細節來進行,」魔法師說,「拿好你的公事包,我們快到了。」
幾分鐘後他們並肩站在雪山底的纜車站入口。
噢,對了,還有蘿西,她提前了一步先過來進行初步的探查。
「沒想到你會蠢到因為驚嚇國王陛下的天鵝而被逮捕。」女孩聽見梅林告訴她必須自己一個人先過來,因為他們的加拉哈德又一次進了拘留所時,忍不住大大的皺了眉頭。
「嘿這一點也不公平!不過就是一些天鵝!」伊格西不滿的說,「況且我是為了救他好嗎。」
「真夠蠢的。」蘿西說。
「我就當你是在批判這民主的二十一世紀大英帝國竟然還有這般荒謬的規定。」伊格西低頭看了她一眼。
「好了,別吵了。」梅林在此時走過來朝兩人說,特務們馬上將注意力集中在即將面對的任務上。魔法師站到了他倆面前,然後指了指雪山頂那棟突兀的建築,「你們都看到了,那就是製造解藥的工廠,我們的目標就是假裝新加坡的相關人員混進去,將解藥拿出來,趕緊結束這天殺的一切。清楚嗎?」
「不能更清楚。」伊格西說。
「很好,」梅林點點頭,「我會在底下操作纜車順便等待接應,靠你們了。」
伊格西與蘿西進到纜車內,梅林從控制室裡向他倆揮揮手,然後一陣啟動的搖晃,他們便緩緩順著鋼索往上而去。
儘管這高度絕對沒有乘著氣球上大氣層射穿衛星那般嚇人,但對有懼高症的蘿西來說,能夠將注意力從窗外的景色帶開絕對會對她的心理狀態有很好的幫助,她於是踢了踢伊格西的腳,要他說點什麼。
「說點什麼?」男孩皺眉,「要說什麼?」
「隨便都可以。」蘿西又多踢了幾下。
「別踢那,」伊格西哀號幾聲,「那裡有個傷。」
「上次埃及任務留下的?我沒聽說你受傷。」
「呃……」伊格西猶豫了幾秒,他確定喬治不會想讓別人知道他們前一次的床事激烈到讓他一個不小心摔下床,脛骨在木製床架上狠狠撞了一下導致瘀青的事情,而蘿西也絕對不會想聽這些。
但這樣的沉默已經足以讓聰明的特務女孩猜想到真正的原因,她故意朝那裡又踢了幾下,引發伊格西更多哀號。
「這可真是個好話題。」她說。
「……又不是我開始的。」伊格西覺得很委屈,但他發現蘿西的表情比起剛剛放鬆不少,於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感覺你們進展蠻順利?」蘿西問。
「唔,倒也不是順不順利的問題。」伊格西回想那時,在他因為愚蠢的天鵝而被皇家侍衛隊逮捕的前幾分鐘,喬治對他說的,關於馬車的話題。他還年輕,幾乎從未想過關於婚姻的事情。那並不是指他不愛喬治或是只打算和他玩玩而已(玩玩?拜託,他再怎麼玩玩也總不會找個英國國王來玩,這豈不是找自己麻煩)而是他真的從未想像過走入婚姻。
母親悲慘的兩段婚姻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忘不掉自己半夜醒過來卻發現蜜雪兒獨自一人躲在黑暗的廁所裡哭泣的畫面。然而他同時也憶起出發前喬治看著他的表情,那淺棕色的瞳仁裡滿溢著都是他沒能說出口的話。
纜車越爬越高,解藥製造工廠就近在眼前。蘿西做了個深呼吸並且理了理自己的外套領子,伊格西這才跟著甩甩頭,現在最重要的是任務,他告訴自己,其他一切都得排在後頭。
就算是大英帝國的國王也一樣。
※
潛意識溝通技巧實在非常實用,伊格西手裡握著剛剛到手的解藥樣本一邊這麼想。接下來只要把這樣本送往後勤部,並在解析成份之後分送給全球即可。這麼容易就能解決全世界的中毒事件根本不需要指派兩位特務,梅林是否太過大驚小怪?
然而正當他得意的準備踏進纜車啟程下山時,蘿西的驚叫聲突然響起。
「加拉哈德!後面!」
伊格西回過頭,本該在范倫坦事件中被爆頭的查理赫斯基卻出現在他背後。
「嘿,蛋蛋。」
跟一年前相比起來,查理的改變才是這三個人之中最多的。
范倫坦的發信器被伊格西當時的電擊給破壞,最終他沒有跟其他王公顯貴一樣化作煙火,反而只炸斷了一條手臂。很顯然,這個被金士曼趕了出去的前候選人在失去一切後選擇了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一條看起來怵目驚心的機械手臂取代了原先的右手,查理將他舉到面前,象徵性的收放了幾下手掌。
「感謝你當年的所作所為,蛋蛋,現在讓我把一切都加倍還給你。」
說完,他便直接朝伊格西揮舞起那機械手臂。沈重的拳頭砸在伊格西身後的纜車門上,玻璃應聲而碎。蘿西敲擊了她的眼鏡,呼叫梅林趕緊將啟動纜車往山下移動,伊格西在纜車即將遠離車站平台前跳了進來,然而查理卻抓著他的腳踝不放。受到阻礙的伊格西只靠著上半身支撐在車廂內,下半身全掛在纜車之外,他想將查理踢下去,但對方的機械手臂卻不受任何影響。
「伊格西!」蘿西在一旁叫著,她從腰間取出隨身的手槍,並試圖站到門邊瞄準查理,但晃動讓瞄準變得困難無比,加上纜車一旦離開車站底下便又是一整片蒼茫雪地,蘿西沒有把握能夠在不射傷伊格西的狀況下開槍。
「你是沒有這麼容易能夠甩掉我的!」查理說,他的機械手指陷入伊格西的小腿,痛得男孩冒出冷汗。
「蘿西,開槍。」
女孩抿著唇握緊了手中的槍,她有點暈眩,纜車因查理和伊格西的劇烈打鬥而搖晃得更加厲害,她的手隨之顫抖。
「我不確定,」蘿西說,「我很有可能射穿你的腳。」
「聽起來要比我的腿被活生生扯斷來得好一點。」伊格西抬眼看她,露出難看的苦笑,查理正在利用機械手順著他的腿往上爬,「開槍,蘿。」
於是子彈發射。
正中了查理。
機械手指終於從他的腿上鬆開,伊格西鬆口氣在蘿西的協助下爬回纜車內,正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等著回去將解藥樣本送給在下方等待他們的梅林時,一摸口袋,原先放在裡頭的解藥卻不在那兒。
「操。」男孩忍不住大罵出聲。
他把解藥弄丟了。
而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巨響,他們一起抬頭,透過纜車的玻璃窗看見了山頂上的工廠毀在一場爆炸之中。
「操。」他又罵了一次。
※
事情似乎變得有些棘手。
解藥樣本被毀,成千上萬受到感染的民眾開始進入新一階段的病況,更慘的是他們發現,不但那些吸食毒品的人開始發生病徵,就連一旁被迫接觸到污染空氣的民眾也有極大可能發病。
「美國總統終於發現他那解決毒梟順便解決毒蟲的計畫是行不通的。」梅林敲了敲手中的記事板朝他倆說道。「所以,聽著,柬埔寨的基地是最後的機會,務必拿到解藥,不然全世界又要像團屎了。」
「梅林,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會給人施加壓力。」伊格西努力讓自己不翻白眼。
「只有你。」梅林回應,然後轉向蘿西,「解藥肯定還在某處有囤貨,罌粟的電腦也許會有資訊,一旦有機會靠近就將USB接上讓我駭進去。」
蘿西接過那個特製的USB,忽略伊格西在一旁大呼小叫怎麼不交代他去進行的聲音。
「我應該不用提醒你,上一次你拿到一個特製USB並且得讓我連上線時發生了什麼事吧。」梅林說,唇線微微露出一個弧度。
「我只記得最後世界和平。」男孩努努嘴,扭過頭從高空往底下的陌生國度看去。
罌粟樂園建在深山之間,有著很好的掩護。他們將飛機停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打算繞過外圍的叢林悄悄靠近,以突擊戰術為自己製造一點時間跟機會。
「蘿西,你說這有沒有可能埋著地雷啊?」伊格西走在前面,眼睛不斷注意著腳下的泥地。
「很有可能,所以我建議你最好小心。」蘿西同樣謹慎地前進,「畢竟這可不是007電影,沒有總是死不了的主角。」
「……我怎麼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
「你想多了。」
「喔。」
「注意你的右腳邊。」蘿西突然拉住他,伊格西立刻停下動作,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原先要踩下去的泥巴頂端,隱隱約約有著卡榫的痕跡。
「蘿。」他嚥了口口水,「你最棒了。」
「最棒的朋友還是最棒的特務?」
「都是。」
兩個人終於摸到了叢林邊緣,隔著一條馬路就是罌粟樂園的大門,他們先是按兵不動在原地觀察了一陣子,掌握住門口守衛的巡邏路線跟人數後,才等到最佳時機,兩人兵分兩路包夾大門左右站崗的警衛,伊格西輕鬆解決他的目標後,一回神蘿西早已俐落的往基地內部探進。
「這裡感覺有夠詭異。」他說。
「一個人也沒有的遊樂園。」蘿西點頭。
他們一個人舉著槍注意右方,另一個人則是注意左方,彼此的後背靠在一起,將最脆弱的部分交由對方看顧。
然而這座建造精美的罌粟樂園中卻完全不像真正的遊樂園那樣充滿歡笑聲,有的只是虛無的外表和一陣死寂。
正當他們兩人走到基地正中央時,四周的喇叭忽然開始放起輕快的樂曲,商店亮起招牌和霓虹燈,所有的遊樂設施開始運轉起來。
身處在這樣一個地方真的讓人感覺相當不安,伊格西努力不讓注意力被那些不斷移動的人造玩偶給分散,他打開眼鏡的紅外線功能,一轉頭看見一道紅色的人影雖然躲在暗處,卻躲不過紅外線掃描儀的鎖定。他敲敲眼鏡讓畫面放大,那人影四肢之中,右手的輪廓卻是綠色的,旁邊有兩隻同樣在移動卻沒有體溫的機械狗。他像個主人一樣的指揮著牠們繞往另一邊。
「是查理。」伊格西低低的說。
「他怎麼還在。」蘿西皺眉。
「也許他以為這是屬於他的007電影。」伊格西冷哼一聲,「但我會讓他知道,他可是連JB之名都不配的輸家。」
他舉起手中的手提箱,那是梅林的最新力作,在查理從暗處衝出並且朝著他發動攻擊時,能迅速改變型態成為一面提供掩蔽的盾。伊格西頂著槍林彈雨一面往前逼近,而蘿西則是架起了雨傘負責解決那兩隻朝他們狂吠的機械狗。
這樣的戰鬥他已經經歷了很多次,跟查理的對決也是,可那機械手臂確實很難纏,伊格西朝他射去的子彈甚至還能被他直接用手擋掉。
「金士曼也不過如此。」查理得意洋洋的說,「我甚至只需要用到這隻手就能夠贏你。」
若是過去的伊格西很有可能就這樣遭到他的激將法惹怒,然而經過了這些日子,他老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毛毛躁躁的小混混,他沈住氣,並不因為查理不斷的叫囂而改變立場,他堅持用盡全力嚴肅對待每一場戰鬥,因為只有這樣他才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查理在他倆交手幾個回合之後便發現自己處在弱勢,伊格西並不像他記憶中那樣,只是個在麥當勞賣漢堡的死老百姓了。但他發現的太晚,當機械手臂被硬生生裁斷的時候早已無力挽回一切。
伊格西扣住他的脖子,查理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屬於自己的死期,卻沒想到原先打算直接扭斷他頸椎的年輕特務卻改變了主意。又一次,查理被電擊戒指放倒,伊格西在心裡默默祈求這輩子再也不要和他相遇。
解決掉查理的伊格西回過頭正想幫蘿西的忙,卻沒想到女孩早就順利了結那兩隻看似兇猛的機械狗,正用著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自己。
「怎麼了?」他忍不住發問。
「沒什麼。」蘿西聳聳肩,「只是覺得你還真不愧對加拉哈德的名字。」
「……這是什麼意思?」
「總之是稱讚。」蘿西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漢堡餐廳,「我猜我們的目標就在那兒。」
「女士優先。」伊格西做了一個歡迎的手勢。
而蘿西則是給了他一個毫不掩飾的白眼。
※
罌粟穿著印有與她有著名字花朵圖樣的圍裙,站在吧台旁等待著他們。
「歡迎。」她說,朝著兩人張開雙手,「來點什麼?」
「也許給我來一份解藥,謝謝。」伊格西說,然後朝蘿西偏了偏腦袋,「妳呢?」
「跟他一樣。」女孩開口的同時舉起槍,往兩旁扣下板機,一左一右,兩個嘍囉應聲倒地。
自己的手下死在眼前,罌粟卻沒太大的反應,她只是走出了吧台,高跟鞋規律的撞擊聲劃過半個餐廳,然後停在兩具屍體旁。罌粟輕輕嘆了口氣,接著便拖著其中一人的腳踝將他往吧台裡挪。
蘿西的槍口全程對準了她,就怕隨時對方都有可能掏出武器朝他們發動攻擊。然後罌粟顯然沒有那個打算,她只是回到工作台內,打開了一旁絞肉機的開關,接著用略吃力的表情扛起了男子的屍體,在伊格西及蘿西吃驚的目光之下,將他丟了進去。
一堆絞肉出現在底下的托盤裡,罌粟用手將它捏成了肉餅的形狀,然後放在煎台上烹煮。一時之間餐廳裡瀰漫著香氣。伊格西跟蘿西對看一眼,他們知道自己面對的是神經病反派,卻沒想到罌粟瘋狂的程度遠遠超乎他們的想像。她優雅的將肉餅翻面,還額外從烤箱裡準備了麵包,當煎台上的肉餅煎成恰到好處的顏色時,夾入裡頭做成了特製罌粟漢堡。
「你們的餐點好了。」她將兩份盤子推至伊格西和蘿西面前,帶著微笑。
「不了,我們並沒有點這個。」伊格西嫌惡的搖頭。
「那真是太可惜了。」罌粟惋惜的嘆氣,「真是太可惜了。」
她伸出手,橫越整座吧台,將自己特製的漢堡拿到面前,深呼吸後露出笑容,「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就又多一個會永遠陪著我的夥伴了。」
「夥伴……?」伊格西扭曲著臉,他實在沒辦法想像什麼樣的人會把屍體絞成肉餅做成漢堡,並且津津有味的吞下肚後,還微笑著認為這樣對方就會永遠成為自己的夥伴。
然而罌粟卻吸著手指上滑落的肉汁,一滴也不能浪費般帶著心滿意足的神情,將漢堡完完整整吃光後,這才拿起一旁的紙巾擦手。伊格西緩緩靠近吧台,在罌粟對面坐了下來,蘿西跟著坐下,眼神卻不斷四處張望著尋找梅林需要的電腦。
「金士曼。」罌粟指著伊格西西裝上的紋飾說,「我曾經想在那裡做一套西裝。」
她曾經幻想過成為重要人士,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獲得巨大的成功,為此她需要一套合身精緻的西裝,而薩佛街上的金士曼裁縫店理所當然的是最佳選擇。然而,她確實成功了,她的毒品生意蒸蒸日上,最終成了全球最大的藥頭。她有了錢,有了這座屬於自己的王國樂園。然而卻沒能讓她得到她最想要的。
「名氣。」她說,「我想要的是名氣。」
「有了名氣又能怎麼樣?」伊格西說。
「你們這種人不會懂的吧。」罌粟笑起來,「能夠在大太陽底下抬頭挺胸的活著的人,又怎麼可能明白像我們這種只能生活在陰溝裡的人的生活。」
「我是不明白。」伊格西說,他冷哼一聲,「但曾經有個人跟我說過,西裝是紳士的盔甲。從你的所作所為看起來,一點也不配成為現代的騎士,你還是待在自己的王國裡做著公主的白日夢吧。」
「公主是嗎?」聽了伊格西的話罌粟忽然跟著冷笑起來,「你有看過這麼悽慘的公主嗎?成天守著王國,有了全世界,卻連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都得不到。」
伊格西的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的國王,他那同樣守著整個王國,卻將自己真正的願望給犧牲掩埋的喬治。
攝政公園裡他一笑帶過的話,會不會其實正是對方想說卻不敢開口的真實想法?
「既然無法得到,那不如一起走向毀滅,不也是一種浪漫嗎?」罌粟大大地笑了開來,她盤起自己的頭髮露出脖子,上頭盤根錯節的藍紫色血管非常怵目驚心。伊格西這才驚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計畫行不通,所以當美國總統拒絕與她妥協之後,她的目標就已經轉變成玉石俱焚的最壞走向。
從發現病徵不單單只存在吸毒者身上,就連不碰那些玩意兒的一般民眾也有可能因為空氣擴散而遭傳染的情況看起來,這又是另一次屬於罌粟的勝利日計畫了。
「操。」伊格西第三度罵出髒話。
「看來你也不是什麼紳士。」罌粟笑說,「沒關係,反正再過一陣子大家都得一起死,看看你的手,看看它是不是已經染上漂亮的藍色。」
「去你的。」伊格西一把掏出自己背後的槍,直指著罌粟的腦袋,「解藥呢!拿出來!」
「怎麼?身為特務還怕死不成?」罌粟冷哼,「還是你有什麼心愛的人?別緊張,你們馬上就會在地獄相見的。」
喬治。
伊格西想。
不。
他不能死在這裡,他也不能讓喬治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在那裡。
「你現在拿出解藥,也許還有機會被特赦。」伊格西將槍口逼近罌粟的腦袋,「你不是想要名氣嗎?你這下子肯定會成為全世界最有名氣的人,正合你意。」
「哼,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有可能有存活的機會嗎?這種名氣我可不需要。」罌粟說,「你想要解藥是吧?來,解藥在這裡。」
說著,她按下隱藏式開關,吧台隨之緩緩向兩旁分開,露出藏在底下的筆記型電腦。罌粟將它拿在手上,作勢遞給伊格西,「吶,想要嗎?」
正當伊格西站起身打算搶過來之時,罌粟露齒一笑,手臂一揮就將電腦往絞肉機方向丟去。
「不————」年輕的特務發出哀號,伊格西伸長了身子卻發現絞肉機距離自己實在太遠,眼看著拯救全世界的最後一絲可能性即將被絞成一團廢鐵,他不禁用盡全力吼了出來。
※
「Bonnie快去撿。」伊格西將手中的網球用力往遠方丟,而那隻在他腳邊打轉著的機械狗一看見被投出的球後飛快追了過去。
事件已經結束一週了。
感謝罌粟在機械狗的程式碼中添加了許多跟真正的狗一樣的玩心——筆記型電腦在空中畫了道弧線正準備掉進絞肉機時,原先在一旁狗屋裡的Bonnie正巧結束充電程序,一張開眼睛便啟動了動態視力鎖定目標,飛也似的在絞肉機毀掉一切之前咬住電腦,並搖著尾巴叼回來,企圖讓人類稱讚自己。
「好孩子,」伊格西說,「快拿來給我,好孩子。」
然而機械狗轉過來看著他半秒鐘,頭上的顯示條卻忽然轉變成紅色。那是攻擊的顏色。牠甩頭將嘴裡的電腦吐在一旁,回過身來就對伊格西發出憤怒的低吼。牠用金屬的爪子刨地,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音。
「冷靜點,兄弟。」伊格西舉起雙手,試圖安撫,但這毫無作用,機械狗根據程式設定將他視為敵人,而敵人就應該要被殲滅。
牠壓低了身體,做出衝刺攻擊的準備動作,伊格西不敢大意,他順手抓了放在一旁的雨傘做好防衛姿勢。機械狗開始往前狂奔,速度快得令人難以想像,伊格西半蹲著準備迎接衝擊,可就在牠衝到面前的時候,卻突然躺了下來,扭動著撒嬌起來。
「咦?」這樣的轉變太過劇烈,伊格西忍不住愣住。他轉過頭疑惑的看向蘿西,這才發現女孩早就趁機械狗的注意力完全擺在伊格西身上時,偷偷從後面繞過去,將USB接上電腦。而梅林在駭進了系統之後,便完全的掌握了主控權。
接下來的發展就像每一部老梗的龐德電影一樣,壞人被逮捕,世界被解救,民眾重新獲得了和平的日子。
事情看似完全落幕,可伊格西卻仍有一件事情掛在心上。
「心事重重的模樣並不適合你,加拉哈德。」一道男聲忽然從後方靠近,伊格西扭過頭一看,是哈利。
「亞瑟。」他點頭向對方致意。
「是什麼困擾著你?」哈利摸了摸Bonnie的頭,取下牠口中的網球,然後又一次將它丟了出去。
「⋯⋯是關於我跟喬治。」伊格西沈默了一陣子之後還是決定開口。
「啊,國王陛下。」哈利說。
「是。」伊格西嘆口氣。「哈利,我知道特務不應該擁有親密關係,我也知道身為金士曼特務,這樣的身份實在不該跟皇室有所交集,可是,我不知道,這樣真的是好的嗎?如果我離開會不會對彼此都好?」
哈利看著伊格西,就像當年他在裁縫店的更衣室裡,用著充滿了前人的智慧那樣的眼神看著他,然後緩緩開口。
「當我在肯塔基教堂被范倫坦一槍開在大腦上時,你知道我的腦中閃過什麼嗎?」哈利問。
伊格西從未與他談過這些,他搖搖頭,不知道哈利為何突然要提起這件事。
「什麼也沒有。」哈利繼續說,語氣很平淡但是音調有些顫抖,「我從未有過親密關係,從未愛過,所以我無所留戀,但在那一刻我感到孤單,並且寂寞。」
伊格西看著他的導師,那是多麼優秀的一名特務,他這一輩子為了金士曼奉獻,表面上看起來既優雅又體面,然而心裡卻是一片空白。
「擁有值得留戀的人事物並不是壞事,伊格西,」哈利拍拍他的肩膀,「這會讓人變得更堅強。」
「哈利⋯⋯」
「況且。」哈利微笑起來,「儘管金士曼並不缺乏資金,但若英國王室能夠提供更多的資源,那也絕非壞事。」
「聽起來像是一場政治聯姻。」伊格西跟著笑起來。
「確實是,伊格西。」哈利故意朝他行了個王室禮,「或許改天該稱呼你為王子殿下。」
※
王宮最近忙得不可開交。
自從國王即將與他的小男友結婚的消息傳出來後,所有人都四處奔走起來。金士曼裁縫店負責了兩人的服裝,而王室那邊則是處理了一切關於西敏寺場地的問題,其他大大小小的細項則是分別交由不同團隊運作。
嚴格說起來,除了出席以外,身為婚禮主角的兩位其實並沒有太多事情要做,畢竟所有的項目都已經有了專業人士協助處理。然而喬治卻總是對此憂心忡忡。
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畢竟本來他就因為口吃而連王位都不想繼承,經過了這麼多年的訓練之後,儘管重大場合的演說他在反覆練習之下能夠有理想的表現,但這並不代表他已經完全克服了這個困難。
他不想在婚禮上出差錯。
這不只是他不希望讓自己出糗,而是不希望讓伊格西,那個美好的男孩,感到難堪——儘管他知道伊格西絕對不會那樣想,他還是感覺萬分焦慮。
「柏蒂,放輕鬆。」語言治療師萊諾再次被召進皇宮裡,協助喬治練習那短短的幾句婚禮誓詞。「越緊張你就越講不好,還記得嗎?放輕鬆。」
喬治當然知道,他也想放輕鬆,然而只要一想到到時候整個國家,甚或是全世界都將關注自己的表現,他就輕鬆不起來。他不希望讓伊格西尷尬,可他越如此想,就越難將這個念頭從腦中趕出去。
「讓我們再試一遍。」萊諾說,「來,深呼吸,慢慢唸。」
喬治乖乖的吸氣,吐氣,然後緩緩張口。
「我,阿爾伯特、特・弗雷德、德里克・亞瑟・喬治,」他說,斷斷續續的,「願意讓蓋瑞・伊格西・安、安文成為我、我的丈夫、從今天開始直、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或是逆、逆境,無論富裕或貧、貧窮,疾病或健康都彼、彼此相愛,直到死、死亡才能將我、我們分開。」
他沮喪的停下來,知道自己表現得很糟。
萊諾拍拍他的背,雖然沒有開口,但喬治知道他那忠誠又友善的朋友正在鼓勵自己。他於是調整了一下心情,重新再來一遍。
「我,阿爾伯特・弗雷德、德里克・亞瑟・喬治,願意讓蓋瑞・伊格西・安、安文成為我的丈夫、從今天開、開始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或是逆境,無論富裕或貧、貧窮,疾病或健康都彼、彼此相愛,直到死、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好多了。」萊諾說,語氣相當雀躍。
但喬治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進步多少,短短的幾句話還是被他說得坑坑疤疤的。
他嘆口氣,一次又一次的練習,萊諾不斷在旁邊激勵他,使用過去指導他進行演說的各種技巧,希望能夠讓他順利講完誓詞。
「或許你不該想著你有多大的可能性會毀了婚禮。」最後他說,「想想那個幸運的男孩,想想伊格西,這會有所幫助。」
他原先以為這能很有效的解決喬治的問題,畢竟,一直想著最壞的可能性只會讓壓力越來越難以消除,不管是怎麼樣的演說,想著你的對象總是最適當的。更不要說那還是你打算牽手一生的愛人了。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這個方法並沒有奏效。
「我一直以來都是想著伊格西。」喬治說。
而承認這個事實——他明明已經想著自己最愛的人,卻還是辦不好這麼一件簡單的事——讓他更沮喪了。
萊諾試圖安慰他,可說實話,他也想不出什麼其他的辦法了。壓力是喬治施加給自己的,他太想表現得完美,就距離完美越遙遠。但他仍然陪著自己的國王不斷練習,直到每一天深夜來臨,然後一次次看著喬治帶著失落的表情離去。
伊格西當然也注意到了。
他發現喬治儘管仍然對婚禮的一切非常積極,也總是微笑著與他一同決定各種細節,然而在事情與事情的間隙中,喬治獨自一人時,他時常發現對方口中念念有詞,表情時而凝重時而憤怒,彷彿有什麼非常困擾的事情包圍著他。
他原先以為是國事繁雜,畢竟身為一國之君,必須負責的事務實在不是其他人可以想像,可是當他向喬治的私人秘書求證後,又發現了好像並不是那麼一回事。英國目前舉國平安——否則身為特務的他也不可能討得半點安寧。
那麼,是什麼讓他如此鬱鬱寡歡?伊格西皺眉思忖。
然而他左思右想,得不出個結論,最終還是求助了好友蘿西。
——不就是婚前憂鬱嘛,女孩說。
這個答案卻震驚了他。
「嘿。」終於來到婚禮前一夜,他們早早上了床,伊格西將腦袋窩進喬治的臂彎裡開口。
「嗯?」喬治回應。「怎、怎麼了?」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伊格西悶著聲音。
「說說看?不、不然怎麼知道?」喬治覺得好氣又好笑,伊格西總是有這個天份,可靠成熟之餘又帶著些天真可愛。
「唔⋯⋯我只是確認一下,確認一下而已。」男孩猶豫幾秒後繼續開口,「如果你對婚禮不是那麼確定,那也沒關係。」
伊格西的話讓喬治起了很大的反應,他伸出手將伊格西從自己的胸前扶起來,他讓自己跟對方對視,表情是深深的不解。
「你怎麼會、會這麼想。」他說。
「因為,」伊格西的臉垮下來,眉毛垂著,像極了失寵的小狗,「因為你看起來很不快樂,而我唯一想得到的理由是你其實不想接受我的求婚。」
「噢,伊格西。」喬治說,「決不是、不是你想、想像的那樣。」
「那是什麼?告訴我,喬治,你得告訴我。」男孩握住他的手,「如果我們即將結婚,我希望我們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隱瞞。」
喬治猶豫了,他想,自己那些小苦惱實在不值得一提,如果對方知道自己不過是因為沒辦法好好念完誓詞而如此失落,那實在太過可笑。
但伊格西持續看著他,等待著他給出一個理由。
喬治知道他沒辦法含混過去,對於伊格西,他從來都沒辦法含混過去。於是他輕輕開口,眼神卻因為太過羞恥而撇開。
「我只是⋯⋯說不好那串結婚誓、誓詞,我猜我會讓我們丟、丟臉。」
伊格西愣住,他沒想過困擾喬治的居然是這麼小的一件事情。他大笑起來,卻沒想到這讓喬治皺了皺鼻頭,那是他不高興時會有的小動作,伊格西很清楚,他連忙向他道歉,表明自己並不是在嘲笑他,而是—--
「老天,」伊格西語氣裡帶著苦笑,「我簡直不能更愛你。」
「伊格西⋯⋯」
「就為了那幾句愚蠢的、該死的誓詞,喬治,你比我想像中還要更可愛。」
「那並不是、並不是愚蠢又該死的、的誓詞,」喬治反駁,「那是非常神聖的。」
「噢,當然了,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伊格西用拇指輕輕磨蹭著喬治的手,「但,聽著,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
「婚禮誓詞並不需要你來讀。」伊格西說,「梅林會負責那一切,你只需要說好一句話。」
「哪一句?」
喬治發問,而男孩只是露出微笑湊上去吻他的耳朵。
※
婚禮透過即時轉播傳到了全世界人的面前。
莊嚴肅穆的西敏寺裡迴盪著悠揚的入場配樂,梅林站在祭壇上,難得手裡拿著的不是他那幾乎不曾離身的記錄板,而是金士曼與皇室聯合特別製作的誓詞文件。
伊格西站在喬治的身邊,偷偷用眼角餘光瞄他。一身正裝的國王看起來比平常更多了一分威嚴,但卻仍掩不住他柔軟的本質。而伊格西事隔多年,再度穿起那一身陸戰隊的制服,站在鏡子前整理儀容時,喬治走了過來。
「你看起來、好、好極了。」喬治說。
「你看起來也好極了。」伊格西回應。
「有個東西我、得、得給你。」
「什麼?」
一枚閃亮的嘉德勳章被別上了他前胸的衣領上。
「這是、你、應得的。」喬治說。「感謝你為國家所做的一切。」
「我這麼做完全只是因為這是我必須做的。」伊格西說,「因為我是金士曼特務。」
「那麼,恭喜你、成、成為,真正的、騎士了。」喬治笑著替他將衣領整好,確定勳章在他身上的最顯眼處。「你讓心懷邪念者蒙羞,伊格西,這是你應得、的。」
「噢。」男孩甜蜜的笑開了,他很高興自己從此是個真正的騎士。
梅林的聲音傳來,他看著面前並肩而站的兩個人,然後將視線移至伊格西那兒,並且開口。
「蓋瑞・伊格西・安文,你是否願意讓阿爾伯特・弗雷德、德里克・亞瑟・喬治成爲你的丈夫,從今天開始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無論富裕或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將你們分開?」
「我願意。」伊格西說。
梅林點了點頭,然後移動了視線,來到喬治的身上。
「阿爾伯特・弗雷德、德里克・亞瑟・喬治,你是否願意讓蓋瑞・伊格西・安文成爲你的丈夫,從今天開始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無論富裕或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將你們分開?」
伊格西在此時偷偷牽起了喬治的手,他用手指輕輕撫摸喬治的掌心,就像是在無聲的替他加油一般。喬治回握了下伊格西,然後,大英帝國的國王站直了身體,抬頭挺胸,用他那充滿感染力總是向人民發表無數精彩演說的嗓音開口。
「我願意。」他鏗鏘有力並且完美無暇地說。
「那麼,我在此正式宣布兩人結婚,」梅林說,「新郎現在可以親吻新郎了。」
伊格西轉過頭看見自己剛剛獲得的丈夫,他想,天殺的誰還管一名合格的特務到底能不能擁有親密關係呢,此時此刻他終於理解了哈利的話,是那些值得留戀的人事物讓人變得更堅強,而他希望,就算有一天他將會死在任務之中,他也能在那一瞬間閃過無數和喬治一起度過的幸福快樂時光,他將感覺到自己這輩子,愛過,也被愛過,他一點都不孤單。
綿長的親吻在眾人掌聲中畫下句點,伊格西在兩人分離之時,悄悄在喬治的耳邊落下一句。
「這一次,我真的要從後面來了。」
喬治微笑起來,臉頰上多了兩塊淺淺的淡粉紅色。伊格西咧開嘴大笑,他牽住喬治的手,兩人一同並肩從紅毯這端穿越滿滿的祝福人群,他經過蘿西、經過哈利、經過媽媽也經過妹妹的面前。彩色的花瓣從空中散落,西敏寺的大門打開之時外面無數群眾的歡呼聲也迎面像海浪一般襲來。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