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w Me The Meaning》
他想起首度參與壁外調查的事情。
第一次殺死巨人的腎上腺素都還沒退去,時為分隊長的艾爾文從後方騎著馬趕來,開口便嫌他浪費了太多氣體。
「難道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嗎?」他說,「那些東西總有一天會害死你。」
那時候他抱著與現在截然不同的決心,還不懂什麼叫做獻上心臟的追求與誓言,只知道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夥伴就這麼成了巨人口中的殘肢。耳邊似乎還能聽見他們的聲音,喊著他里維,叫著他大哥的聲音。不該是這樣的,里維想,不該是這樣的。他不是為了這個而決定爬上階梯來到地面的世界。但那又是為了什麼呢?他低下頭,握緊手中的立體機動裝置,感覺伊莎貝爾和法蘭尚未闔起的眼睛仍然注視著自己。
他不會說那種什麼自己將會背負著死去同伴的性命繼續前進的鬼話,因為這不是一種選項而是一種必然。在城牆之外,你不是努力掙扎著活下去要不等在前方的就只有死亡。而他可沒打算死在那種骯髒的鬼地方。
但是隨著「背後」的同伴日漸增加,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地下街的王者也不能輕易掉頭轉身而去。他想起那一天艾爾文教訓完自己後伸手拉了韁繩離開的模樣,當年的自己只有滿腔難以描述的恨意——對面前的男人,也是對無能的自己。然而就在這麼多個日子經過之後,他終於也明白了那是多麽強韌的信念才能支持的舉動。並非對死去同伴冷酷無情,而正是因為太過不捨,因此一但停下腳步便有可能再也無法動彈。
猶豫會害死你。如今里維算是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深意。
所以他再也不猶豫了。地下街的王者成了調查兵團的最強兵器,掌心的刀削在巨人的後頸上就像削漿果一樣簡單,輕輕一劃便迸出汁水,將他的手染成鮮紅色。飛躍在樹木之間,光影從頭頂撒下的同時他總會想,果然還是不一樣的,真正的天空和地下城的天花板比起來,果然還是不一樣的。
然後他會想起艾爾文告訴他,每一個選擇都是在下一個選擇出現時才會顯現出它的價值。所以,加入調查兵團是一個選擇,而下一個選擇又會在哪裡?
「你分心了。」艾爾文的聲音傳來,帶著一點自嘲的語調。
里維一抬眼,便與他的眼睛四目相對,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對方那缺了一隻手的身體。
「啊、」他撇開視線,接著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強迫自己重新將目光回到艾爾文的身上。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艾爾文又說,「這是一種榮譽。」
里維不懂那是什麼鬼榮譽,他只知道從今以後艾爾文再也無法用兩隻手環抱自己。那隻一直以來總是以四十五度朝著前方筆直舉起的手,成了巨人口中的犧牲品。
那是一種選擇嗎?那是他經過思考後選擇的決定嗎?他皺眉猶豫著該不該問出口,但艾爾文只是輕輕勾起嘴角,然後說,「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很可憐似的。」
「說什麼蠢話。」
艾爾文又笑了,「就讓我說幾句吧,蠢話。」
「……混帳東西。」里維苛薄的話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如同豆腐一樣軟軟敲擊在艾爾文僅存的那條手臂上。他抿著嘴往前走了幾步,跨過堆滿公文的辦公桌,來到艾爾文身邊。那雙帶著厚繭的手掌輕輕貼在上頭,沒有動作卻在顫抖。艾爾文嘆口氣,正想將里維摟進懷裡,這才忽然想起,啊,手臂沒了。
巨人的身影彷彿還在眼前,黑洞般的大嘴靠近自己,噴出的氣息拂動他額前的頭髮,如樓房般巨大的牙齒磨在血肉之上,輕而易舉地奪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一部分。
可是為什麼看起來痛苦的卻不是自己,而是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呢?
里維的手顫抖著,或者該說,里維整個人顫抖著,但艾爾文卻無法將他摟進懷裡。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讓他忽然意識到從今以後事情都將不一樣了。而那不只是一條手臂的問題,而是他們一直以來所追求的目標與終點,或許就快要看見全貌。
如果代價只是一條手臂,那麼—--
艾爾文笑起來。
而就在此時里維抬起眼與他對望。
「很好笑嗎?」他說,眼神裡幾乎可說是帶著兇光。
「不、」
艾爾文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駁,只感覺領口處被一陣拉力牽引,他被迫揚起頭,接著便感覺自己的唇覆上一個潮濕柔軟的東西。
里維的吻正如他的人格特質一般鋒利,艾爾文從裡頭嚐到了一些鐵和鹽的味道。
所以當里維放開他的領子準備後退時,艾爾文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讓他離去。
「里維。」他說。「看著我。」
被握住的人試圖甩開他,但艾爾文收緊掌心,就算知道會弄疼對方也不鬆手。
「放開我。」
「看著我。」他重複一次,「里維,看著我,接受這個現實。」
他不要。
如果現實是並肩的夥伴一個個離自己而去,如果現實是所有人的犧牲或許都沒有意義,如果現實是理當擁有美好未來的男人失去一條手臂,那麼—--
「作為調查兵團的一員,沒有猶豫的餘裕。」艾爾文突然說,「你只能在下一個選擇來臨之前做出最好的選擇。」
「所以這就是你做出最好的選擇?」里維大吼。
面對難得的失控令兩人都愣了愣。而幾秒後首先恢復冷靜的則是以冷酷出名的士兵長。
「抱歉,我失態了。」他低頭朝艾爾文道歉,但艾爾文看見他的睫毛顫動,有什麼即將從那對眼眶蔓延出來。
「……是。」艾爾文於是放低了音量回答了他的質問,他的手掌仍然貼在里維的手腕處,脈搏跳動著,透過薄薄皮膚他能感覺到里維體內那股綿綿不絕的生命力。「但也不是。」
里維終於抬眼看他。
艾爾文的眼神裡帶著熟悉的堅毅,同時卻也包含著一股他說不清的情緒。
「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會死。」艾爾文輕輕說道,「一直以來我以為自己已經很清楚死亡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當死亡真的與自己只有一線之隔時,要做出選擇,並不容易。」
里維知道自己不想聽這些,但他動彈不得。
「死在奇行種的嘴裡什麼的,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可能會這樣結束生命,但是與其讓所有人停下來並失去艾連才是那個不可接受的選項。」艾爾文看向自己空蕩蕩的袖口,又看了看面前的屬下——或者該說,此時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並不只是他的部下,不只是調查兵團的士兵長,而是、他該怎麼稱呼此時的里維呢,當他露出那樣的表情,眼眶泛紅幾乎要冒血似的地站在他的面前時,他該怎麼稱呼他。
「……因為你是調查兵團的團長?」終於,里維開口。
「因為我是調查兵團的團長。」艾爾文吁了口氣,「而這是我下的判斷。」
「我說過,我之所以加入調查兵團,是因為你擁有我所沒有的東西,艾爾文。至今我仍然弄不明白,但是你所說的我都會照辦,所以,」里維跟著吐了口氣,眼神再度恢復原先的清明,他由上而下看著艾爾文,「告訴我,我接下來該怎麼做。」
「接受現實並且不斷前進,」艾爾文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聽見艾爾文的話,里維皺了皺眉頭,咂了聲嘴。
「該死的。」他輕輕咒罵出聲,而這讓艾爾文微微勾起了嘴角。
但很快調查兵團團長便發現自己再也笑不出來,只因為里維掙脫了他的手,原以為對方會轉身離開,可他沒走。不但沒走,甚至還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吻了上來。
里維的吻一如他的個性,但這一次艾爾文沒有嚐到鐵與鹽,他嚐到的是里維沒有說出口的擔心與憂傷,他的徬徨與失措,還有他以為自己差點永遠失去戀人卻見到他傷痕累累地再度出現的滿腔愛意。
兩條舌頭在口腔裡競逐,就連這種時候都沒有人願意示弱。
艾爾文用僅存的手臂摟著里維的腰,將他往自己的身上拉近,一坐一站這難得的身高優勢令里維能將手指插進艾爾文的金髮裡,他感覺著分明髮絲從指尖溜走的觸感,忍不住握緊拳心試圖不讓它們逃脫,但艾爾文的頭髮短到幾乎抓不住,這讓里維心神不寧。
「你又分心了。」艾爾文的聲音再度傳來,「我沒想過除了報告之外就連我都能讓你感到無聊。」
他於是立刻將注意力重新擺回面前正與自己擁吻的男人身上。
「你一直都很無聊。」他說,而艾爾文輕聲地笑。
他皺了皺眉,決定不浪費時間和對方爭唇舌,那雙平時握著刀刃的手往下探去,直接扯掉了艾爾文的皮帶,同時還解開了鈕扣與拉鍊。
「這也是你在地下城自學的?」艾爾文打趣地問,然後下一秒便被里維的眼神給嚇阻到閉上了嘴。
眼見艾爾文終於安分任他擺弄,里維這才終於進行了下一步。他跨坐上艾爾文的腿,在對方還在驚訝時便用了驚人的平衡力找到施力點,如今兩人的胯部緊緊相貼,艾爾文能感覺到自己的下身已經開始起了反應。
當年與他相遇時,艾爾文便驚嘆於對方明明沒有受過正規訓練卻非常擅長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的這一點,而現在看來,或許里維擅長過頭了,這副小小的身軀在艾爾文的身上表現得就好像人類生來就該擠在窄小辦公椅上做愛一般。
他擺動胯部,讓他們的私處互相磨蹭,直到艾爾文的性器再也無法被底褲遮掩為止。那雙因為操作武器所以長滿了厚繭的手指順著形狀前後晃動,偶爾收緊,偶爾放鬆。艾爾文想再說點什麼玩笑話,但里維的表情與動作卻讓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啊,這個人。他想。里維—--
快感順著脊椎往上攀,讓他瞇起眼睛無暇思考句子究竟該如何填上剩下的字詞。而就在此時他感覺自己的下身埋進某個溫暖狹窄的地方。
艾爾文連忙睜開眼睛,只見里維抿緊下唇到幾乎出血的程度,而不用說他也知道,自己的下身正在進入的正是面前男人的身體。
「里維。」他說,「停下,你會受傷。」
可里維不停。
黑髮的男人明明會遵守他發出的一切命令,但在這個時候,他沒有停下,而是咬著嘴唇忍受疼痛,直到艾爾文感覺自己完全進入為止。
「你、」
他想說些什麼,比如告誡對方他們正在進行一場戰情會議,比如指正對方沒有執行長官的命令,比如訓斥對方——可要訓斥什麼呢?艾爾文想。里維的眼神令他說不出任何話來,那對總是凌厲的瞳孔如今覆蓋著一層薄霧,霧氣底下則是人類最強兵器難得顯露出來的示弱。
他想伸手擁抱他。但他卻只剩下一條手臂。
「里維。」
他於是輕聲喊著對方的名字,在里維喘著氣上下抬動自己的身子時試圖安撫對方。
里維。
里維。
里維。
團長辦公室裡迴盪著艾爾文的呢喃粗喘與規律的撞擊聲,士兵長雙手搭在面前戀人的肩膀上不斷晃動著身體,他仰頭,疼痛令他的額角汗濕,艾爾文僅存的手臂順著凌亂衣襬往上探,貼著他細瘦的脊椎支撐著他。
迷茫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眼角產生的究竟是生理性抑或是心理性的淚水。
只知道臉頰傳來一道潮濕觸感,而很快的,一抹溫熱便將它帶走。
艾爾文拉過他的領巾,將他的脖子往下扯,與他接吻。
然後那隻手離開了他的衣服,順著身體曲線往下握住了他可憐兮兮在空中晃蕩的陰莖。
「抱歉,我沒辦法同時進行。」艾爾文低聲說。
「少廢話。」里維對此只有這個回應。
於是不再有任何多餘的談話,艾爾文的大掌包覆著里維的下身,以他喜歡的方式照料他。而坐在腿上的男人則是賣力擺動著臀部直到底下的那人因快感而繃直身體為止—--
「對了。」
推開辦公室大門前里維回頭道。
「有關物資申請,幫我加一條手帕。」
原先的那條已經扔進了垃圾桶,而他們誰也沒有提。
艾爾文眨了眨眼,接著點頭。
「就這樣?」
「就這樣。」
里維推開大門,不帶遲疑的轉頭離去。
艾爾文看著門板再度闔上,而里維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他微笑。
明白在下一個選擇來臨之前。
他們無所畏懼。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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