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ta claus is coming to you》
他很早就知道世界上沒有聖誕老人了。
或者至少,他的世界裡並沒有聖誕老人。
當整座城市充滿佳節氣氛,到處都是明亮的燈泡和各式各樣的紅色蝴蝶結,高聳聖誕樹矗立在每一個廣場中,頂端的星星閃爍光芒時,唯有街角的新賽倫復興會小屋仍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平安夜的晚餐和平時也不會有太大的不同——淡到不見米粒的稀粥,幾片薄到幾可透光的乾柴肉片,和一小杯水。他們圍坐在桌邊,在母親嚴厲冷酷的視線下安靜地進食。魁登斯會趁瑪麗盧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將肉片塞到莫蒂絲提的盤子裡,然後快速解決自己那份食物,以免在這樣的夜晚還得脫下皮帶受罰。
他們早早就會被趕到樓上睡覺,魁登斯躺在他那僵硬的木板床上,透風的窗戶不但不能隔絕外頭的刺骨寒風,也隔絕不了整個紐約的歡慶氣氛。他彷彿都能聽見風聲中夾雜著歡聲笑語,和那他從來沒有唱過的歌曲旋律。
紅鼻子魯道夫和聖誕老人。
雪橇會在半夜飛舞過天空,從一隻隻煙囪爬下來在熟睡孩子的床邊襪子裡放進禮物。
也許他小的時候曾經也在床頭掛過襪子,但當連續幾年起床時襪子仍冰冷空蕩,一點禮物的痕跡都沒有,他就知道那個傳說中有著雪白大鬍子,總是身穿紅衣戴著紅帽的老人並沒有將自己列在他的送禮清單裡。
因為你是個不守規矩的壞孩子。
瑪麗盧說。
魁登斯於是就相信了。
就像他習慣了疼痛、習慣了鞭打、習慣了飢餓、習慣了寒冷、習慣了將自己的存在縮得小小的,這樣就不會因為失望而感到沮喪,他同樣也習慣了這一天也不過就是跟其他時間沒有兩樣的普通日子。
長大之後他才發現,世界上真的沒有聖誕老人,那些禮物都是父母花上大把鈔票從商店裡買來,並且趁著夜晚送進孩子的房間裡的。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自己從未收到禮物——你怎能妄想從瑪麗盧那裡收到任何除了辱罵和疼痛以外的事物?他在心裡暗暗自嘲。
所以當葛雷夫拿著一隻織工精巧的襪子遞給他時,魁登斯簡直不敢相信。
「葛雷夫先生。」他咬咬下唇,遲疑了幾秒之後還是決定說出口。「聖誕老人是不存在的。」
這下子換葛雷夫面露震驚了,如果魁登斯的解讀沒有錯的話,那表情似乎還融合了一些些的尷尬。
「你怎麼會這樣想,魁登斯。」葛雷夫皺起眉頭,他將聖誕襪塞進魁登斯的手裡,並且用雙手握住魁登斯的手,「聖誕老人當然存在。」
「但……」葛雷夫的手握得很緊,魁登斯能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漸漸溫暖了他總是冰涼的手。
「或許莫魔的世界沒有。」葛雷夫又說,「但你瞧,你以前有見過家庭小精靈嗎?」
「沒有,先生。」
「但現在你面前就站著一位。」
魁登斯轉過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小精靈利爾,對方轉著圓圓大大的眼睛回望他,一面鞠躬一面說,「魁登斯少爺,看不到的東西不代表不存在,也許您只是還沒看到呢。」
「說得好。」葛雷夫點點頭,他將視線重新轉回魁登斯的臉上,「魔法界的聖誕老人可是真實存在的呢,至少我就收過他的禮物。」
「一副會自行廝殺的巫師棋。」利爾在一旁補充,「還沒玩完一盤就因為打得太厲害而不得不中止棋局。」
「然後我就再也沒用它下過棋,」葛雷夫聳聳肩,「如果你想玩,我想它應該就在儲藏室的某處。」
「就壓在您那套基礎魔藥學和超勞巫測模擬試題的下面呢。」家庭小精靈鞠躬回應。
葛雷夫顯然沒有很在意東西到底被丟到了何處。他擺擺手要家庭小精靈趕緊去準備晚餐——熱騰騰的火雞和通心粉,還有魁登斯最喜歡的耶誕布丁,以及香氣四溢的香料紅酒。
餐桌邊漂浮著美麗的蠟燭,聖誕樹頂的星星不斷唱著歡快的歌曲,圓形的燈泡變換著光線,照映著他們兩人搖曳的身影在牆壁上,偶爾重合,偶爾分離,像是在跳一曲緩慢優雅的雙人舞。
魁登斯最終還是將襪子掛上了床頭。
儘管內心對於聖誕老人的存在仍然半信半疑。他已經大到難以被簡單的說服,過去這麼多年來的經歷很難被抹去,但不得不承認,他心裡某個小部份還是期待著或許就如同葛雷夫所說,莫魔世界沒發生的,不代表魔法世界就不會存在。
利爾就真實存在著,不是嗎?
如果那些妖精、人馬、木精、雷鳥跟獨角獸,這些他原先認為全都只是童話故事中才會出現的生物全都是真的,那麼聖誕老人搞不好也是真的。
抱持著這樣的心情,魁登斯躺進溫暖的被窩裡,輕輕喊了聲吶喀嘶,房內的燈光旋即熄滅。
但他沒有睡著。他又怎麼能夠睡著?魁登斯在黑暗中努力不要闔上眼睛,窗外一片寂靜,絲毫沒有聖誕老人的蹤跡。他想,或許魔法界的聖誕老人跟莫魔界的不一樣,他們肯定也擁有魔法,能夠瞬間現影到各個屋子裡,而不必如傳說一般攀爬煙囪。
說起來,他的房間根本也沒有煙囪。
胡思亂想一陣之後四周依舊一點聲響也沒有,黑暗令他昏昏欲睡,棉被帶來的溫暖安心感更加深了睡意,魁登斯半瞇著眼睛感覺意識快要逃脫自己的控制。然而就在他即將沈入夢境中的那一秒,房門出現了動靜。
他立刻警覺起來,沒有動作,卻從棉被裡偷偷露出一隻眼睛往外瞧。
一抹人影悄悄從緩緩推開的門縫中閃進來,背著光,魁登斯看不清對方的長相,但隨著對方越來越靠近,身影停在他床前並傾身從襪子裡拿出信封時,昏暗光線順著動作不斷從背部移轉,終於照到了他的臉。
是葛雷夫。
意識到這一點後魁登斯立刻閉緊了眼睛,他刻意翻過身背對葛雷夫,假裝正在熟睡之中。
他聽見背後傳來細碎的聲響,然後是杯子被小心放下的碰撞聲,那是他睡前準備的小點心——他不知道聖誕老人喜歡什麼,於是拿了一些巧克力和一杯施了簡單保溫咒的咖啡。
他感覺到葛雷夫從後方靠近了他的床邊,然後有個溫熱的東西撫上了他的後腦。葛雷夫輕輕順了順他的頭髮,然後淺淺的落下一個吻。
聖誕快樂,魁。
他發誓他聽見葛雷夫在他耳邊這麼說。
隔天早晨他很早就醒來了。床頭的襪子沈甸甸的掛在那,小碟裡的巧克力和杯中的咖啡都消失無蹤。他興奮的將襪子倒過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糖果餅乾從裡頭掉了出來,最底下則是一組漂亮的羽毛筆和墨水。
噢,魁登斯發出驚嘆。
他寫給聖誕老人的信也不在了,那是他絞盡腦汁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完成的信。只因為他壓根沒有想從聖誕老人那裡得到什麼——他最需要的東西早已經環繞在他的身邊了。
親愛的聖誕老人。
請你務必,務必讓葛雷夫先生幸福。
簡單的兩句話,卻是他內心深處最深刻的願望。魁登斯肯定對方已經收到了他最誠摯的心意,想到這裡他不禁淺淺微笑起來。
他換好衣服走出房間,葛雷夫已經在桌前,一面翻閱著今天的紐約幽靈報一面啜飲著熱紅茶。
「早。」他說。
「早安。」魁登斯回應,他停頓了一秒後,接著說,「聖誕老人來過了,葛雷夫先生。」
葛雷夫翻動報紙的動作微乎其微的頓了一拍。
「⋯⋯是嗎?那太好了。」他說,「你瞧,真的有聖誕老人吧。」
「是的。」魁登斯說,「並且他實現了我的願望。」
空氣中充滿剛烤好的蘋果派香氣,角落的聖誕樹仍然盡責地不斷唱著歡快歌曲。
魁登斯知道,從今以後,他的世界將永遠有著聖誕老人的存在。
並且他的所有願望都將會永遠被完美實現。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