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our way》
路易・德加痛恨被觸碰。
那是從小遭父親毒打所留下的後遺症。那個男人總在酒後對他出手,拳頭,或是木棍,任何隨手能夠抄起的傢伙都可以成為武器。他不管幼小的男孩是否乖巧,是否正聽他的話去做一頓該死的晚餐、寫著文法作業或只是躺在屬於他的那個既窄小又潮濕的床板上,毫無殺傷力的陷入沉睡之中。被他稱之為父親的人總是靠近,然後伸手將男孩拽起,不由分說將自己的怒氣發洩出來。那雙原本應當給予溫熱擁抱的手掌在他身上留下熱辣印記。一次又一次。順著肌膚往下深入,傷口或許隨著時間癒合消失,可心上的陰影卻難以抹滅。
他曾經以為自己將永遠無法理解這些,他的生活從來不是一部童話故事,觸碰對他來說帶來的只有疼痛,不曾有過其他。
「抱歉。」
巴比龍對他這麼說的時候,路易・德加想,不,別道歉,該道歉的一直都不是你。
「巴比。」他低語對方的名字,抿起下唇將對方從自己腰間挪開的手掌重新貼回自己的身上。他的身軀微微顫抖,像一株遭遇強風的狗尾草,或秋末樹梢上最後一片即將加入其他同伴的枯黃葉片。他幾乎握不住巴比龍的手,指尖抖得宛如罹患某種疾病。
那或許真的是種病,他心想,或詛咒,而他的生活從來不是一部童話故事。
巴比龍反握住他的手,他能感覺到粗糙手指輕輕摩擦著他的,在關節處淺淺的揉捏幾下,拇指蹭著他因為工作而不再柔滑細膩的手背肌膚。
「你在發抖。」巴比龍說,語氣中不帶有任何一絲評論意味,只是簡單平淡的敘述一件事實。這讓他感到安心。他抿著下唇湊上前,在距離巴比龍只剩下幾寸遠時停住。他的嘴唇顫動,幾乎忘了該如何呼吸。男人等待著他的猶豫,手上的安撫不曾停歇。
觸碰。
或稱一個吻。
雙唇相觸的時間短得令人幾乎以為那只是一個錯覺,路易・德加往後退了一寸,長長地吁了口氣。顫抖沒有停止,但是他又一次往前,將自己送上。
第二個吻時間長得足以令他們交換更多。體溫,津液,還有更多。
他能感覺到那雙手從自己的手臂開始往上移動,輕緩卻不帶一絲猶豫,指尖沿著他的後頸爬上,揉進他長長了的頭髮中,接著往前,揚起他的下巴將親吻靠得更深更緊,順著喉間突起那塊骨頭若有似無的打轉,最後停在他的肩膀上。
他扭過頭看了一眼那雙手,巴比龍朝他輕輕搖了搖頭,要他看著自己。
「看著我,看著我。」
他照做了,視線裡巴比龍的臉如此貼近,瞳孔反射出慘淡月光就像一片海洋。逐漸湧上的潮汐淹沒他,將他放倒在木板上,覆蓋上來的身軀宛如海水一般包圍著他,而路易・德加像一艘失去動力的木筏,除了隨著海浪飄搖之外毫無辦法。
巴比龍輕撫他的臉頰,在他不斷眨動的眼瞼落下親吻。觸碰。觸碰。兒時的回憶翻攪著湧上,他回想起那些氣味與畫面,他顫抖得更厲害了些,感覺這艘名為路易・德加的小筏就快要翻覆。緊緊圈在他身後的手臂鬆開了些,巴比龍在他耳邊低喃著一些類似道歉的話,他說別急,我可以、我們可以等你準備好。
他用力吐氣,專注在巴比龍的聲音上,父親的身影逐漸模糊,酒氣與潮溼霉味都轉變成熱帶雨林夜間下過雨後和他們晚餐肉湯的餘味。
「巴比⋯⋯」他伸出手,拉住男人的衣擺將他們靠得更近,「巴比⋯⋯」
「噓,不要說話。」巴比龍用吻堵住他的嘴,雙手環上他的腰間將他的衣服脫去。
溫熱寬大的掌心貼上他赤裸在外的肌膚時,他還是不由自主瑟縮起身子,他的喉頭梗住,肢體僵硬又無措。觸碰帶來的總是疼痛。他想。可這一次,那雙手掌沒有搧上他的臉頰,沒有掐出瘀青,沒有劃破血肉,只是溫柔而緩慢的打開他。
觸碰成了擁抱。
疼痛或許在所難免,當巴比龍抽出手指將下身擠進他身後那從未承受過入侵的入口時,撕裂感仍然順著脊椎往上蔓延。但與此同時一陣啄吻也落在上頭,潮濕而柔軟的,像岸邊的浪一樣拍打著沙灘,碎成白沫的不只是從交合處溢出的潤滑,路易・德加感覺整個人像是被巴比不斷往前推進的力量分解,然後在他的擁抱之中重組起來。他握緊的拳頭在掌心留下指甲掐印,但他明白痕跡總有消失的一天,不會改變的則是在這一晚,觸碰終於成為擁抱,疼痛與快樂同時在他體內爆發開來,失神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的不再是彷彿不會停止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來自心臟劇烈的鼓動,滿漲的慾望和終能宣洩出來的所有一切。
再次睜開眼睛之時,巴比龍的臉映入眼中。男人的手枕在他後頸,他們靠得很近,空氣和身體上那股腥黏氣味已然消散在夜色之中。路易・德加發現他自己的囚服皺成一團被扔在腳邊,另一件寬大囚衣則罩在他身上,有效地將透過鐵窗不斷吹進來的冷風間隔開來。
——也將他和當初那個在閣樓裡縮著身體不敢出聲的小男孩間隔開來。
清晨。
清醒時他仍穿著那件過大的衣服。
路易・德加捲起袖口,勒緊縫在褲頭裡那早已失去彈性的鬆緊帶,以免尺寸不合的長褲就這麼隨著步伐滑落。他暴露在外頭的手腕骨節突出,鎖骨和下顎的形狀也明顯可見,只有隱藏在褲管之間的腳踝沒有顯露出來。
他比剛進來時瘦了不少。
事實上,貧乏的飲食和惡劣的環境讓所有人都瘦了,但體型原本就比較嬌小的他如今看起來就像是個偷穿爸爸衣服的小男孩。
他穿越走廊,經過每一道關卡時都低下頭,盡量不讓視線與守衛們對視。
「路易・德加。」他報出姓名,等待著確認。守衛替他開門,讓他穿越一條又一條走廊,直到塔頂典獄長的辦公室。他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巴比龍的婊子,他們過去這麼稱呼他,而今或許有所改變了,他想,典獄長的走狗,或是其他更難聽的。
但是他一點也不在意,那件不屬於他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對方從那個夜晚之後便不曾停止擁抱著他一樣。站在典獄長辦公室門口時他停下腳步做了個深呼吸,整了整領口,並在敲響那扇金屬大門時閉上眼睛低聲呢喃著一個簡短的名字。
巴比。巴比。巴比。
大門敞開,典獄長朝他露出微笑。
路易・德加踏了進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