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 Odd or Even》 Chapter 3
在走進那個看似平凡無奇的巨大清水模機器前,尼爾心中有大約十五個問題想問(其中絕大多數是他在網路上鍵入「得到一份新工作後,必須知道的幾件事」而搜尋出的網路建議)。而在那扇門開始旋轉,他們從另一端走出來之後,那十五個問題以一種類似宇宙大爆炸般的能量瞬間繁殖增生,成為一個無限符號。
男人走在他前面,從牆上抓了兩個氧氣罩,將其中一個遞給他,「你會需要這個。」他說,「逆轉氧氣無法經過肺泡,直接這樣出去你會窒息而死。」
尼爾點點頭,接過氧氣罩,揉了揉幾分鐘前莫名其妙開始發疼的臉頰(他懷疑午餐的披薩是否含了什麼過敏源,儘管他幾乎不記得自己此生對什麼東西過敏)後才將它戴上,接著發問,「還有什麼我得事先知道的嗎?」
「我們走著瞧。」男人笑著說,聲音悶在塑膠殼下顯得低沉了些。他將手壓上門邊的按鈕,厚重鐵門緩緩升起。尼爾聽見自己的呼吸隨著脈搏逐漸增快,他不知道自己將會碰上什麼,腦子仍然一團混亂,什麼問題都沒有得到解答,但唯一能確定的是,門的另一側是令人興奮的未知,那股迫不及待渴望許久想做點什麼的衝動驅動著他的心臟,他聽見鼓聲迴盪在耳膜邊,幾秒後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準備好了嗎?」男人問,尼爾的腦子裡同時響起「準備好一輩子了」跟「該死的我不知道要準備什麼」兩種答案,於是他只能站在那什麼都說不出口。男人顯然不在意他是否真的回答,只是帶著理解的眼神朝他笑笑,一隻手掌心朝上指著外頭,然後刻意用了英國腔說道,「你先請。」
室外的光線與五分鐘前一點差異也沒有,而尼爾會這麼說並不是因為紐約的天氣真的毫無改變,而是……老天啊,他想,當看到對街的鴿子們並不是吃下散落的薯條而是將它們從胃中吐出,同時一整群麻雀突然高速從遠方倒著飛回這兒,而原先悠哉進食的鴿群則是嘶啞著跟著倒飛回街區另一邊。他才意識到男人所謂「自己會看見」是什麼意思。
「逆行。」男人在他身後說,「經過旋轉門,時間軸就會往反向移動。」
「時光機?」
「不像電影裡描述的那麼好用,但也不像空調那麼沒用。」男人還沒忘記他那天隨口的玩笑。「不能隨意設定日期地點,只能選擇從當下的時間點前進或後退。」
「所以我們現在在後退?」尼爾問。
「反向來看,是,沒錯。」男人解釋,「但所有的主動行為結果都跟順向沒有太大差異。」
這解說似乎短得沒有帶上多少答案,尼爾聳聳肩決定自己體會這繞口又充滿禪義的解釋背後究竟是什麼原理。
他往前走,感覺到鞋底與地面傳來熟悉卻陌生的感受,於是他用力踩了幾下地面,接著又看看自己的腳和從鞋底縫隙跳出來的小石頭。摩擦力大概也跟著逆轉了,他想。然後尼爾抬起頭,平時總被風隨意吹散的頭髮依然順勢從額前往下滑,但隨後又往某個方向突然飛起,接著他才感覺到一股氣流從身邊竄過。
「哇噢。」他忍不住感嘆。「太神奇了。」
男人緩慢踱步到他身邊,平靜地看著地面上的薯條跳回一群嬉鬧學生的手中。
「感覺如何?」他問。
「就像假的一樣。」尼爾真誠地說,「你確定我們不是在做夢?」
他下意識舉起手捏了捏臉頰,然後在那瞬間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正是他之所以莫名其妙痛起來的原因。
「啊。」尼爾驚呼。
男人顯然對於他的頓悟感到滿意,只見他抬起手伸出兩根指頭,「第二課,已經發生的事情,註定會發生。」
「宿命論那玩意?」尼爾一面揉著臉,回想他們在酒吧裡的談話。
「選擇權仍然在你,是你決定要動手的,不是嗎?」
尼爾瞇起眼睛,懷疑地看向對方。
「就像你決定接受這份工作一樣。」
「我還沒說我接受。」尼爾用著絲毫不像反駁的語氣說,「你怎麼能確定我不是某個敵對組織的間諜?」
「例如?」
「我不知道,FBI?CIA?MI5或MI6?搞不好我是個隱姓埋名的KGB。」
面對尼爾的詭辯男人只是無奈笑了笑,接著突然說出一段令尼爾摸不著頭緒的話,「我們活在一個暮光世界。」
「什麼暮光?噢,你說那個吸血鬼電影?抱歉,我從來不是青少年戀愛小說的粉絲。」
「光從這句話就可以確定你絕對不是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員。」對方笑得更開了些,但尼爾一點也沒有感覺到被貶低或看輕,反倒因為他笑得露出牙齒的樣子感覺到莫名其妙的親近。然而這並不影響他繼續針對自己虛擬的人物設定侃侃而談,「也許我隸屬某個獨立私人特務機關?不受政府管轄,擁有地下列車跟防彈西裝的那種。」
「如果你不是意指那部動作片,我會當作這是你接受了這份工作的口頭合約。」男人看向他,下顎微微上揚。
尼爾停頓幾秒。
「所以,地下列車跟防彈西裝?」
「那只是電影。」
「至少獨立私人不受政府管轄的部份是正確的吧?我可不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突然成了公務員。」
「公務員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但也沒什麼好。」
男人同意地點頭。
「好吧,最後一個問題。」尼爾深吸一口氣,「這工作不會害我被關吧?我是說,這一切看起來要不是個超級英雄,就是超級反派。」
「善惡端看立場,任何行動都有其兩面。」男人斟酌了一下用詞後這麼說道,「但我能保證不會有來自外星的攻擊,不會有魔法,也不會有、」
「輻射蜘蛛?」尼爾眨眨眼。
「……也不會有輻射蜘蛛。」
年輕的物理碩士做了個「那真是太可惜了」的表情,接著伸出右手橫在他倆之間。
「我猜這是你加入的意思。」男人握住他。
「那我猜從現在開始你是我老闆了。」尼爾彎起嘴角語氣戲謔,「我們需要用代號嗎?我該怎麼稱呼你?」
男人露出一個「當然不」的表情,嘴唇微張正要開口說,「我叫、」
「欸等等。」尼爾打斷男人,「別告訴我,讓我自己發現。」
「你真的看太多特務片了,你知道嗎?」
「不要跟我說你小時候沒有幻想過成為詹姆士龐德。」尼爾聳聳肩。
「那是你們英國人的玩意。」男人笑道,「而且我說你不是任何特務組織的一員,並不代表我不是,或者該說,曾經是。」
尼爾的眼神亮起來。
「噢,所以那是個暗語,那很酷。」他想起對方幾分鐘前莫名其妙的話,理解地點點頭,接著搓了搓下巴說,「但我們能有個更酷的。」
「什麼?」
尼爾歪頭思考幾秒,接著將兩隻手在自己胸前交握,十隻手指扣住彼此。還沒開口說些什麼便聽見對方嘴裡喃喃說了個詞。
「天能?」他捕捉到對方的聲音,複述一次,然後又一次,接著彎起嘴角,用十分肯定的語調說了最後一次,「天能,這絕對是最酷的。」
他的呼吸灼熱,心臟猛力跳動,身旁的紐約街景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人們以一種奇怪的姿態移動,他甚至見到自己和男人並肩從對街的餐廳門口倒退著走出來,那時的他尚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麼,滿懷著飢餓與疲倦以及大腿爬了十層樓的酸痛,跟著一名幾天前在酒吧遇見的男人準備去吃披薩。事實上,尼爾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麼,但他站在這裡感受著逆行的風,他的瀏海往四處翻飛,毫無線索,無法預期。世界在倒退,尼爾卻感覺自己終於找到前進的方向。他突然很想大笑,或大叫,將過去悶在心裡哽在喉頭的閉塞感全給宣洩而出,所以他理所當然這麼做了。在見到半小時前的自己一面倒退著過馬路一面狐疑往這個方向望時,才想起當時他心裡確實想著這城市真是如傳言般充滿了怪人和神經病。
他笑得更開心了。
「你早就知道我會接受,早在我跟你搭話之前,對吧?」
尼爾嘆口氣,轉過頭看向接下來將是他頂頭上司的那個人,感嘆地說。
只是他沒想到男人意外撇開了視線,他扭頭看著天空,就好像在看著某個遙遠遙遠的地方。然後尼爾聽見他的氧氣罩底下傳出輕輕一句,「已經發生的事情,註定會發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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