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 Odd or Even》 Chapter 2
那晚他們沿著市街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終於找到一間還開著的冰淇淋店。
夏季的冰品銷量極佳,巧克力口味賣光了,於是尼爾勉為其難選了僅剩的季節限定山竹口味——老天啊他甚至不知道山竹是什麼鬼東西——他咬下一口,接著皺起眉露出怪異表情。
「不好吃?」男人問。
「只是沒有很熱衷這些熱帶地區的口味。」尼爾聳聳肩然後伸出食指指向自己。「巧克力口味基本教義派。」
男人笑了,接著看向尼爾手上那隻已經開始流下黏膩汁水的甜筒,「不喜歡就不要勉強吃光,但最好還是試著習慣,之後或許有很多到世界各地出差的機會。」
尼爾困惑地回望對方,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而就在此時男人停下腳步,他轉身看著尼爾。啊。又是那個眼神。尼爾想。接著男人用手抹了一把臉,隨著動作,那個眼神再度消失。他伸手往西裝口袋裡掏,掏出一張紙條,塞進尼爾沒有被冰淇淋弄髒的那隻手中。
「這是?」尼爾用三隻指頭捏著紙片,本想開一些像是,這是你今晚的房間號碼?之類的玩笑,但面前那人神情嚴肅,就好像自己剛提出的不僅只是一張薄紙,而是什麼更深沈更厚重的事物,於是他硬生生將話嚥了回去。
「一份工作的邀請。」他說,「一個可以讓你發揮物理專業的職位。抱歉我無法在這裡多做解釋,但如果你感興趣,三天後我在這個地點等你。」
「但、」尼爾的思緒混亂,兩小時前他還在想面前的男人會不會是他今晚的床伴,而現在他們站在深夜的紅磚路上,他得到的是一份工作邀約,「你怎麼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我是說,你甚至不認識我。」
「記得嗎,是人們所做出的選擇開闢出未來的道路。」男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引用了他在酒吧裡的說詞,就好像那句他隨口的話就是一切的解答。尼爾想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看起來就像個白痴,但他無法控制,就好像他無法控制自己總想要做點什麼的衝動。他捏著紙片又看看面前的男子,還想問些什麼卻不知該從何問起。冰淇淋持續融化,將他的手和紅磚地面弄得一塌糊塗。
男人抬起手伸向他接著突兀地停住,最後簡單在他肩上拍了兩下權充道別,然後在尼爾的凝視之下消失在街角處。
如果不是隔天起床那張紙條還好端端地待在他的床頭櫃上,尼爾差點以為昨夜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場太過真實的夢。
酒館裡的男人、健怡可樂、巧克力冰淇淋、一份工作邀約。
他拎起紙片,上頭只有一行草寫的地址,沒有公司名稱,沒有電話號碼,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這似乎就是人們常說的,最典型的詐騙套路,然而自己要錢沒錢,至於騙色嘛……他揉揉自己的頭髮,傻乎乎地笑了兩聲。
拉上拉鍊最後一次環顧宿舍,大件行李已經交由搬家公司處理,曾經到處散亂著計算紙與參考書籍的房間地板如今久違展露出原本的面貌,他將背包甩到背上,最後一次鎖上門,鑰匙交還給櫃檯,徹底與自己的學生時代告別。
回家的火車花了他整整一天,尼爾在門廊上與母親擁抱,晚餐是烤雞與馬鈴薯泥,他淋上三勺肉汁醬然後吃得滿盤子滴得到處都是。母親為他遞過紙巾,笑說都拿到碩士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尼爾反駁,地心引力為所有人服務,碩士學位並不能阻止這一切。那可以阻止什麼呢?母親問,目光裡帶著他熟悉的那種,雖然深愛著自己卻從不明白他真正想法的神情。那一瞬間尼爾低下頭錯開母親的視線。是啊,能阻止什麼呢?牆上的掛鐘沈默地走著,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欠那個神秘男子一個答案,時間存在嗎?他將手探進口袋裡,搓揉著那張一直放在裡頭的紙片,直到它發皺,上頭的字跡糊成一團再也看不清為止。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
隔天幾乎是天一亮,尼爾便重新背上了那根本沒有打開來過的背包,再度離開了家。他在餐桌上留了字條,簡單解釋自己的去處,資訊少到就連自己看了都覺得荒謬得可以,可是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他查看掛鐘,距離男人給出的時限還有不到四十八小時,而他還有一整座海洋的寬度得克服。
當飛機終於降落,而他頂著整路沒有闔眼的憔悴臉色及一頭亂髮站在紐約街上一幢看起來毫無任何特色的公寓門口時,還是忍不住懷疑了自己不遠千里前來赴約是否是個錯誤的決定。但無論他即將面對什麼,尼爾都希望對方在設定時間時有把時差也給算進去,不然就目前的狀況看起來他已經遲了——作為一名居住在本初子午線時區的人而言,這是個劣勢。
他按下電鈴,沒有任何人回應但鐵門逕直打開,尼爾往內探了探,樓梯間看不出任何異狀,他小心翼翼走進去,朝不斷往上迴旋的樓梯頂端喊了聲「你好?」
「五樓。」一道聲音從上方傳來,距離太遠,他只聽得出是個男性。
五階樓梯不高不低不長不短,正好在他累到需要休息前抵達,但又不足以表現得像是毫無影響。尼爾抓著扶手喘氣,一抬頭就看見熟悉身影站在門邊迎接自己。男人臉上掛著微笑,讓他想起那個小酒館的夜晚,對方也是這樣笑著。
「我們得加強一下你的體能。」他說,一面伸出手,尼爾見狀下意識跟著伸出手來,卻沒想到對方不是為了與他相握,原先撐著扶桿的手抓了個空,他連忙穩住身子,只見男人彎曲手腕查看了錶,然後偏過頭用不輕不重的語調說,「不過都這個時間了,走吧先去吃點什麼。」
說罷男人便跨過尼爾尚有些喘的身子朝下走去,尼爾呆站在原地愣了幾秒,「你開玩笑的吧。」他不可思議地說。
「怎麼,」男人回過身看他,「你不餓嗎?」
「餓。」當然餓,他可是一下飛機什麼都還沒碰就急著趕過來,胃裡那丁點可憐的飛機餐雞肉派早就被消化得一乾二淨,他現在餓得幾乎可以吃下一整頭蘇格蘭高地牛。但假如原本就打算要去吃飯,又何必先把他叫上五樓,簡直就像是—--
「嘿!」他忽然意會過來,「你整我。」
男人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用拳頭抵住嘴唇遮掩笑意,接著快步朝下走去,在轉彎處抬頭看向仍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的尼爾,「你來嗎?」
「當然。」尼爾抓起背包跟著往下跑,樓梯間迴盪著他倆錯落的腳步聲。
午餐是轉角的一間披薩店——非常紐約,尼爾想。
他在點完餐並坐下後饒有興味地盯著對方瞧。
「怎麼了?」以為自己身上沾到了什麼,男人伸手在臉上抹,順便抬起手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肘部。
「沒事,你很好。」尼爾笑著說,指了指對方手裡捲到一半的披薩,「我只是第一次看到真的有人將它捲起來吃,還以為這只是都市傳說或是電影裡的刻板印象。」
「並不是,我們就是這麼做。」男人跟著看了眼自己手裡的午餐,然後才緩慢地說,「但我其實從來搞不懂為什麼。」
「高斯絕妙定理。」尼爾輕快回應,同時跟著把自己盤中的那片瑪格麗特也捲起來,他用手指在上面比劃,「原本的披薩是個平面,但如果你將它折起來,取得一個負曲率,朝向尖端的部份則是一個零曲率的直線,這樣披薩上每一個點的曲率將維持不變。」
男人瞪著他,而尼爾聳聳肩補上一句,「所以你的披薩就不會垂下來。」
「看來我真的找到了一個能解決問題的物理學家。」男人眨眨眼說,「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刀叉?」
「不是所有英國人都這麼——」尼爾停頓了幾秒,像是在思考怎麼形容才能精準描述自己的心情卻又不會太貶低母國的文化。
「客套。」男人替他接上。
「客套。」尼爾咀嚼著這個詞,接著笑出來,「我不是那種客套的英國人。」
「看得出來。」
「我會把這個當作讚美。」他用力咬下一口,感受到濃厚起司在嘴裡迸發的香氣,「你不是真的只喝可樂吧?」他舔了舔手指接著問。
男人瞥了一眼一旁冒著氣的飲料輕輕搖頭,「當然不,我只是不在工作的時候喝酒。」
「所以現在是在工作?」
「你得明白我們實際上並沒有正式的打卡時間。」
「聽起來像是個屎缺。」尼爾又咬了一口披薩,「所以你打算告訴我我們究竟在幹什麼了嗎?」
「別急,」男人看向他,慢條斯理喝了口飲料,接著拿紙巾擦了擦嘴,最終才在尼爾熱切的眼神下告訴他,「你會看到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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