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need to talk about brothers》 CH3
那一天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凱文一整天都關在房間裡,魁登斯在吃完午餐後把水槽的盤子都洗了起來,媽媽坐在客廳裡看電視,沒有要跟他多說什麼,於是魁登斯擦乾廚房之後也回到房間。這是一個特別安靜的午後,魁登斯坐在書桌前,一疊嶄新的課本擺在他面前,封面乾淨得讓他幾乎碰也不敢多碰一下。
新的學期即將開始,這樣很好,魁登斯想。雖然他在學校沒有什麼交好或想念的朋友,他不像派翠克那樣平易近人又溫暖大方,也不像凱文一樣天生就具備吸引眾人目光的領袖氣質。他與自己的兄弟完全相反,魁登斯在學校裡像個幽靈,除了點名簿上印刷的一行鉛字以外幾乎像是不存在。
可少年對此感到滿足,他習慣躲藏在人群之中,沒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反而讓他覺得自在。他不必做些什麼討人歡心,也不必小心翼翼深怕惹上麻煩。對其他人來說也許難以忍受的忽視於他而言是種保護,他可以安心躲在裡頭不受侵擾。
唯一的問題只有父親總要求他跟凱文一起上學。
父親的好意他當然理解,只不過雖說他要他們兩兄弟「彼此照顧」,但有能力照顧對方的永遠是凱文,魁登斯是個不存在的幽靈,是凱文身邊的影子。凱文有多受人歡迎,他就有多愧疚於自己的古怪陰沉——那是他從凱文的朋友那兒聽來的,他們毫不在乎魁登斯是否就站在一旁,也不在乎自己說的話是否傷人,只因為魁登斯除了低著頭跟在凱文身後以外,造成不了任何傷害。
當那些人這麼說的時候凱文從來不會替他辯護,提到他的時候也不會用魁登斯稱呼他,更不用說叫他哥哥。魁登斯很快就發現那些人似乎以戲弄自己為樂,他們每天都會想不同的方法來讓他出糗,有時候凱文會在場,有時候不會,但是就算他在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阻止過一次又一次越來越過分的惡作劇。
這就是為何,凱文踏著輕快腳步拿著三明治走到置物櫃旁時,魁登斯會如此驚訝。
「魁登斯。」凱文用溫柔的語氣喚他,卻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魁登斯僵硬的轉身,明明身高相同但魁登斯卻看起來特別渺小。他始終低著頭,視線沒有盯著凱文,而是飄移著觀察周圍竊竊私語的人群。他不想要因為兩人站在一起而引來麻煩。凱文是受歡迎的、是人群中的焦點。不應該跟他站在一起。魁登斯不擔心凱文有麻煩,他害怕的是自己成為目標。
不過凱文似乎是徹底無視了周圍的耳語,他大大方方的遞出手中的三明治。
「你還沒吃午餐吧?」
他抓起魁登斯的手,半強迫的塞給他。魁登斯嚇了一跳,看了看手中的食物又看了看凱文,不知所措的轉著眼珠。
他希望凱文看出他的為難,然而凱文只是露出他招牌的微笑站在那裡等待著,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身上。魁登斯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多注目禮,只能把頭越垂越低,企圖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但他可是凱文,眾人崇拜喜愛的凱文。魁登斯在心底央求凱文趕快離開,還給他一個寧靜的午休時間。但對方卻好像能讀到他的內心,並刻意與他作對般,拉住他的手拖著他離開教室。
「凱、凱文。」魁登斯小聲的喊著,整條走廊的人都盯著他倆看。他不知道弟弟要帶他去哪裡,旁人的視線讓他感到不自在,被凱文扣住的手腕也是。
他跟著凱文來到了學校的頂樓,在這裡聽不見教學區裡紛鬧的聲音,他焦慮的看著凱文拿起一塊磚頭擋住鐵門,然後朝自己走來。
他忍不住向後退,凱文也不介意的邁著步伐逼近,像是在逗弄老鼠的貓,笑著一直退到魁登斯無路可走。
「不找個地方坐下?」凱文面帶微笑,眼神冰冷的輕聲詢問。
凱文說著讓他找,但實際上是用力的抓著魁登斯。讓他靠著欄杆坐下,魁登斯緊張地捏著手中的三明治。魁登斯有些分不出手心的濕潤是三明治包裝沁著的水珠還是自己因緊張流的汗水。
「快點吃吧,哥哥。」凱文對他笑得很溫柔。魁登斯試著猜測弟弟的情緒,仍是徒勞。但直覺告訴他他應該要聽從凱文這看似建議實是要求的話語。
魁登斯試著冷靜的拆開三明治的包裝,一邊看著凱文的反應。他的弟弟只是輕輕鬆鬆的靠著欄杆,瞇起眼睛吹著風。
他無法克制的想弟弟此時看起來是美麗的。
或許沒有什麼陰謀,凱文只是單純的幫助他。
或許之前的袖手旁觀都是不得已的,他理解的,為了繼續待在朋友圈中而自保。
魁登斯前所未有的放鬆下來,拆開三明治包裝大口咬下。
味道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生菜跟番茄都很新鮮,調味也恰到好處。他抬頭看向凱文,對方則聳聳肩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午後的陽光溫和照在他們身上,偶爾風大了些會吹散他的頭髮,讓他吃起午餐來顯得有些狼狽。他艱難的用乾淨的指頭嘗試撩開頭髮,彆扭的姿勢卻很不好動作。幾次之後凱文便坐到了他身邊,伸手替他撥開滑到面前的髮絲。魁登斯還是不習慣跟凱文的肢體接觸,而且這無可避免的讓他想起每一次當凱文碰觸他時,自己心底不自覺升起的奇異感受。
魁登斯努力的忽略那種奇怪的想法,他不敢再繼續細想下去,那裡似乎有些東西是他不應該碰觸的,於是魁登斯低下頭,小心地咬了一口三明治慢慢咀嚼,仔細的讓酸甜多汁的蕃茄在味蕾上盡量留得更久一些,一直壓抑緊繃的情緒似乎因為愉快的心情而變得有些輕盈。
如果不去聽從遠處傳來屬於少年們高亢的笑鬧聲,魁登斯會說這個時刻幾乎是安穩寧靜的。時間彷彿凝聚在這瞬間,只剩下柔和的光線、徐徐微風和難得不讓他覺得緊張的凱文。
他偷偷用眼角餘光觀察坐在一旁的弟弟,卻沒想到正巧對上了凱文望向他的視線。
「魁登斯吃相不太好呢。」凱文說。
他低頭看自己抓著三明治的手,番茄和生菜因離開冰箱太久而出水,混合著融化的起司順著他的手指緩緩流下。
「啊⋯⋯」魁登斯低呼一聲,想在身上找衛生紙擦拭,但方才被凱文強硬拉出教室,除了自己以外他什麼都沒帶。
他不能舔食自己的手指,瑪麗的教育像是刻在靈魂裡一樣約束著他的行為,更不能抹在乾淨的衣服上,從三明治裡流出來的湯汁滑得更快了,正當魁登斯毫無辦法時凱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輕輕的、溫和的抬起來,他看著魁登斯的眼睛,舌尖勾住汁水的末端向上舔舐,最後停在手指頂端,舌頭打繞了一下才放開。
凱文放手的那瞬間魁登斯迅速的抽回手緊緊握著貼在身側,他低下頭看也不敢多看凱文一眼,可是藏不住紅透的耳朵。
他狼吞虎嚥的吃了剩下的三明治之後,凱文不知道從哪裡拿出水瓶塞到他手裡。冰涼的蜜水滑過乾澀的喉嚨,魁登斯小口地啜飲著,同時分心的打量水泥地上的凹痕。
他知道凱文正在盯著自己,那種視線就像是扎人的針,刺在身上疼痛又難以忽略。
魁登斯還是不明白凱文為什麼突然的對自己好,他原本以為這只是凱文又一次惡作劇的前兆,但是直到他將水壺還給弟弟,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魁登斯為自己的懷疑感到羞愧與歉疚,同時凱文這一次像是在示好的舉動也令他感動不已。
從來沒有人會在義務之外給他任何東西,瑪麗不會,來到新家之後母親與父親處理完必需品之後再也沒多問過,更不用說學校那些陌生的同學,而凱文給了他一塊三明治,他的弟弟一定不會知道魁登斯多希望它永遠不會消失。
底下傳來越發強烈的笑鬧聲,凱文也終於將視線移開。他隔著網子往下看去,臉上原本淡淡的笑突然越來越烈,魁登斯看著凱文,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起身轉頭往下看。
他心中的愧疚感蕩然無存,只感覺到心中出現巨大的空洞,像是所有器官瞬間被抽離一般。
要說魁登斯終於學會了什麼,那就是信任永遠如此易碎,尤其是還在萌芽之時,那份情感便被踩踏蹂躪。
他透過斑駁的破舊鐵網看到了自己背包裡的物品,在他的正下方,一點一點地往下掉。所有的厚重課本掉落發出悶響,一樓甚至有人圍出一個小圓防止那些書砸到人。
他想起之前他們拿書本開玩笑似的敲打他的腦袋時,沒有人像這樣保護他。
淚水從他的眼眶湧出,他認定到所有的事物都必須由他自己守護。他站起身,沒有看凱文一眼,便直直的往樓下奔去。但如果他這時看向凱文,他會發現凱文的眼神有了變化。
那是一種複雜的眼神,參雜著輕視與欽佩。他不能理解魁登斯被傷害後卻仍能一次次站起來無聲反抗的強韌毅力。卻也不屑他從來不願復仇、或為自己辯解甚至反抗的懦弱。
他站在頂樓,繼續往下看著他哥哥縮著身子宛如米粒般的影子。午後的陽光很溫暖,但對凱文來說卻熱得像是要融化他。他看著魁登斯拾起最後一本課本裝進背包裡,拖著沉重的身軀,疲憊的離開校園。
自那天後,上學變成了另一種酷刑。魁登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導致這一切發生,但來自同儕的冷嘲熱諷如今以更具體明確的方式展現在他身上:消失的課本、被塗鴉的桌椅、小小的紙屑總在上課期間從四面八方扔來。他從一個透明的幽靈轉而成為一座活生生的標靶。
但他安安靜靜接受了這一切,彷彿低著頭不作聲總有一天大家就會對他失去興致。
直到那一天,他在廁所門口被堵個正著。
男孩們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魚貫走進來,魁登斯一如以往垂下眼瞼,像隻路邊的街犬一樣不跟任何人視線交錯,希望這樣就能夠避開所有可能的衝突。然而當他們伸出手擋住他的去路時,魁登斯毫無選擇也只能抿著唇停下腳步。
嘲諷與譏笑儘管難以忍受,但終會習慣,魁登斯抓著衣角盡力在推擠之中站穩腳步,他在心底默背化學元素表和數學公式,企圖轉移一些注意力。當頭髮被揪著而他不得不因此仰起脖子時,疼痛與恐懼仍爬上他的面頰。
男孩們笑得更猖狂了,一些巴掌輕輕落在他臉上,魁登斯瑟縮了幾下而那無疑增長了對方的興致。他們開始動手試圖解開魁登斯的鈕扣和皮帶,嚷著要驗證看看究竟他是不是個沒種的女孩。
魁登斯原本以為男孩們只是想要拍打他的臉頰來羞辱他,但是當那些手落在胸前的釦子上,魁登斯開始感到不對勁,他開始掙扎,顫抖的問他們想要做什麼。
兩個男孩架住了他的手臂,魁登斯只感覺到有個男孩玩弄著他的頭髮,說他聞起來很好,問他為什麼要用那種像女孩子的洗髮精,這樣他們很疑惑學校是不是發錯了制服。
當某個人的手毫無阻擋的碰到他的腰,魁登斯突然像發瘋了一樣劇烈掙扎了起來,他踢蹬著腿撞開了某個人,有人罵了一聲髒話,但是魁登斯管不上這些,他只想要逃跑,好不容易掙脫禁錮之後他像是街鼠那樣逃竄,一下子就消失在走廊末端。
那一天凱文沒有看到他的哥哥,下課前老師多講了一些功課,等到他出來的時候第一波下課的人潮已經散去不少,魁登斯應該要站在警衛室的門邊,躲在柱子旁等待他一起回家,但是今天沒有,他看著四周卻沒有找到哥哥的身影。
他甩掉了平常一起聊天的同學,繞到魁登斯喜歡的那間甜點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看到店裡沒有自己想要找的人之後他開始感到憤怒——他要整一頓魁登斯,一路上他都在心理盤算著,直到他踏進家門,看見魁登斯的鞋子規規矩矩的放在櫃子裡。
凱文聽到了哭聲,不是很大的那種,更像是啜泣。他走進家門,小心翼翼的不發出任何聲音。接著他在走廊的盡頭看到了被派翠克緊緊擁抱的魁登斯。
那個畫面其實十分怪異,派翠克跟魁登斯的身高幾乎想同,但派翠克卻用抱著孩子的方式緊緊護著魁登斯。他的二哥哭得整張臉都皺起來了,眼淚不斷的往下掉。派翠克舉起手指做了個小小的噓,要凱文不要打擾。
凱文無法不去注意到魁登斯那亂七八糟的頭髮,他向前轉進自己房間前往浴室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黑色髮絲和沾著頭髮的剪刀讓他了解到發生了什麼。
他試著無視一切,進到房間後就用力的關上房門。凱文揉揉後腦杓,靠著門板坐在地上。
隔著房門他可以聽見派翠克持續地低聲安慰,他說他會幫魁登斯把頭髮剪得好些,他要魁登斯不要再哭泣。
凱文笑了,他笑他天真的大哥自以為修好了頭髮就可以修復一切。卻忘了魁登斯破碎的終究是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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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學期即將開始,這樣很好,魁登斯想。雖然他在學校沒有什麼交好或想念的朋友,他不像派翠克那樣平易近人又溫暖大方,也不像凱文一樣天生就具備吸引眾人目光的領袖氣質。他與自己的兄弟完全相反,魁登斯在學校裡像個幽靈,除了點名簿上印刷的一行鉛字以外幾乎像是不存在。
可少年對此感到滿足,他習慣躲藏在人群之中,沒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反而讓他覺得自在。他不必做些什麼討人歡心,也不必小心翼翼深怕惹上麻煩。對其他人來說也許難以忍受的忽視於他而言是種保護,他可以安心躲在裡頭不受侵擾。
唯一的問題只有父親總要求他跟凱文一起上學。
父親的好意他當然理解,只不過雖說他要他們兩兄弟「彼此照顧」,但有能力照顧對方的永遠是凱文,魁登斯是個不存在的幽靈,是凱文身邊的影子。凱文有多受人歡迎,他就有多愧疚於自己的古怪陰沉——那是他從凱文的朋友那兒聽來的,他們毫不在乎魁登斯是否就站在一旁,也不在乎自己說的話是否傷人,只因為魁登斯除了低著頭跟在凱文身後以外,造成不了任何傷害。
當那些人這麼說的時候凱文從來不會替他辯護,提到他的時候也不會用魁登斯稱呼他,更不用說叫他哥哥。魁登斯很快就發現那些人似乎以戲弄自己為樂,他們每天都會想不同的方法來讓他出糗,有時候凱文會在場,有時候不會,但是就算他在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阻止過一次又一次越來越過分的惡作劇。
這就是為何,凱文踏著輕快腳步拿著三明治走到置物櫃旁時,魁登斯會如此驚訝。
「魁登斯。」凱文用溫柔的語氣喚他,卻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魁登斯僵硬的轉身,明明身高相同但魁登斯卻看起來特別渺小。他始終低著頭,視線沒有盯著凱文,而是飄移著觀察周圍竊竊私語的人群。他不想要因為兩人站在一起而引來麻煩。凱文是受歡迎的、是人群中的焦點。不應該跟他站在一起。魁登斯不擔心凱文有麻煩,他害怕的是自己成為目標。
不過凱文似乎是徹底無視了周圍的耳語,他大大方方的遞出手中的三明治。
「你還沒吃午餐吧?」
他抓起魁登斯的手,半強迫的塞給他。魁登斯嚇了一跳,看了看手中的食物又看了看凱文,不知所措的轉著眼珠。
他希望凱文看出他的為難,然而凱文只是露出他招牌的微笑站在那裡等待著,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身上。魁登斯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多注目禮,只能把頭越垂越低,企圖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但他可是凱文,眾人崇拜喜愛的凱文。魁登斯在心底央求凱文趕快離開,還給他一個寧靜的午休時間。但對方卻好像能讀到他的內心,並刻意與他作對般,拉住他的手拖著他離開教室。
「凱、凱文。」魁登斯小聲的喊著,整條走廊的人都盯著他倆看。他不知道弟弟要帶他去哪裡,旁人的視線讓他感到不自在,被凱文扣住的手腕也是。
他跟著凱文來到了學校的頂樓,在這裡聽不見教學區裡紛鬧的聲音,他焦慮的看著凱文拿起一塊磚頭擋住鐵門,然後朝自己走來。
他忍不住向後退,凱文也不介意的邁著步伐逼近,像是在逗弄老鼠的貓,笑著一直退到魁登斯無路可走。
「不找個地方坐下?」凱文面帶微笑,眼神冰冷的輕聲詢問。
凱文說著讓他找,但實際上是用力的抓著魁登斯。讓他靠著欄杆坐下,魁登斯緊張地捏著手中的三明治。魁登斯有些分不出手心的濕潤是三明治包裝沁著的水珠還是自己因緊張流的汗水。
「快點吃吧,哥哥。」凱文對他笑得很溫柔。魁登斯試著猜測弟弟的情緒,仍是徒勞。但直覺告訴他他應該要聽從凱文這看似建議實是要求的話語。
魁登斯試著冷靜的拆開三明治的包裝,一邊看著凱文的反應。他的弟弟只是輕輕鬆鬆的靠著欄杆,瞇起眼睛吹著風。
他無法克制的想弟弟此時看起來是美麗的。
或許沒有什麼陰謀,凱文只是單純的幫助他。
或許之前的袖手旁觀都是不得已的,他理解的,為了繼續待在朋友圈中而自保。
魁登斯前所未有的放鬆下來,拆開三明治包裝大口咬下。
味道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生菜跟番茄都很新鮮,調味也恰到好處。他抬頭看向凱文,對方則聳聳肩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午後的陽光溫和照在他們身上,偶爾風大了些會吹散他的頭髮,讓他吃起午餐來顯得有些狼狽。他艱難的用乾淨的指頭嘗試撩開頭髮,彆扭的姿勢卻很不好動作。幾次之後凱文便坐到了他身邊,伸手替他撥開滑到面前的髮絲。魁登斯還是不習慣跟凱文的肢體接觸,而且這無可避免的讓他想起每一次當凱文碰觸他時,自己心底不自覺升起的奇異感受。
魁登斯努力的忽略那種奇怪的想法,他不敢再繼續細想下去,那裡似乎有些東西是他不應該碰觸的,於是魁登斯低下頭,小心地咬了一口三明治慢慢咀嚼,仔細的讓酸甜多汁的蕃茄在味蕾上盡量留得更久一些,一直壓抑緊繃的情緒似乎因為愉快的心情而變得有些輕盈。
如果不去聽從遠處傳來屬於少年們高亢的笑鬧聲,魁登斯會說這個時刻幾乎是安穩寧靜的。時間彷彿凝聚在這瞬間,只剩下柔和的光線、徐徐微風和難得不讓他覺得緊張的凱文。
他偷偷用眼角餘光觀察坐在一旁的弟弟,卻沒想到正巧對上了凱文望向他的視線。
「魁登斯吃相不太好呢。」凱文說。
他低頭看自己抓著三明治的手,番茄和生菜因離開冰箱太久而出水,混合著融化的起司順著他的手指緩緩流下。
「啊⋯⋯」魁登斯低呼一聲,想在身上找衛生紙擦拭,但方才被凱文強硬拉出教室,除了自己以外他什麼都沒帶。
他不能舔食自己的手指,瑪麗的教育像是刻在靈魂裡一樣約束著他的行為,更不能抹在乾淨的衣服上,從三明治裡流出來的湯汁滑得更快了,正當魁登斯毫無辦法時凱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輕輕的、溫和的抬起來,他看著魁登斯的眼睛,舌尖勾住汁水的末端向上舔舐,最後停在手指頂端,舌頭打繞了一下才放開。
凱文放手的那瞬間魁登斯迅速的抽回手緊緊握著貼在身側,他低下頭看也不敢多看凱文一眼,可是藏不住紅透的耳朵。
他狼吞虎嚥的吃了剩下的三明治之後,凱文不知道從哪裡拿出水瓶塞到他手裡。冰涼的蜜水滑過乾澀的喉嚨,魁登斯小口地啜飲著,同時分心的打量水泥地上的凹痕。
他知道凱文正在盯著自己,那種視線就像是扎人的針,刺在身上疼痛又難以忽略。
魁登斯還是不明白凱文為什麼突然的對自己好,他原本以為這只是凱文又一次惡作劇的前兆,但是直到他將水壺還給弟弟,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魁登斯為自己的懷疑感到羞愧與歉疚,同時凱文這一次像是在示好的舉動也令他感動不已。
從來沒有人會在義務之外給他任何東西,瑪麗不會,來到新家之後母親與父親處理完必需品之後再也沒多問過,更不用說學校那些陌生的同學,而凱文給了他一塊三明治,他的弟弟一定不會知道魁登斯多希望它永遠不會消失。
底下傳來越發強烈的笑鬧聲,凱文也終於將視線移開。他隔著網子往下看去,臉上原本淡淡的笑突然越來越烈,魁登斯看著凱文,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起身轉頭往下看。
他心中的愧疚感蕩然無存,只感覺到心中出現巨大的空洞,像是所有器官瞬間被抽離一般。
要說魁登斯終於學會了什麼,那就是信任永遠如此易碎,尤其是還在萌芽之時,那份情感便被踩踏蹂躪。
他透過斑駁的破舊鐵網看到了自己背包裡的物品,在他的正下方,一點一點地往下掉。所有的厚重課本掉落發出悶響,一樓甚至有人圍出一個小圓防止那些書砸到人。
他想起之前他們拿書本開玩笑似的敲打他的腦袋時,沒有人像這樣保護他。
淚水從他的眼眶湧出,他認定到所有的事物都必須由他自己守護。他站起身,沒有看凱文一眼,便直直的往樓下奔去。但如果他這時看向凱文,他會發現凱文的眼神有了變化。
那是一種複雜的眼神,參雜著輕視與欽佩。他不能理解魁登斯被傷害後卻仍能一次次站起來無聲反抗的強韌毅力。卻也不屑他從來不願復仇、或為自己辯解甚至反抗的懦弱。
他站在頂樓,繼續往下看著他哥哥縮著身子宛如米粒般的影子。午後的陽光很溫暖,但對凱文來說卻熱得像是要融化他。他看著魁登斯拾起最後一本課本裝進背包裡,拖著沉重的身軀,疲憊的離開校園。
自那天後,上學變成了另一種酷刑。魁登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導致這一切發生,但來自同儕的冷嘲熱諷如今以更具體明確的方式展現在他身上:消失的課本、被塗鴉的桌椅、小小的紙屑總在上課期間從四面八方扔來。他從一個透明的幽靈轉而成為一座活生生的標靶。
但他安安靜靜接受了這一切,彷彿低著頭不作聲總有一天大家就會對他失去興致。
直到那一天,他在廁所門口被堵個正著。
男孩們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魚貫走進來,魁登斯一如以往垂下眼瞼,像隻路邊的街犬一樣不跟任何人視線交錯,希望這樣就能夠避開所有可能的衝突。然而當他們伸出手擋住他的去路時,魁登斯毫無選擇也只能抿著唇停下腳步。
嘲諷與譏笑儘管難以忍受,但終會習慣,魁登斯抓著衣角盡力在推擠之中站穩腳步,他在心底默背化學元素表和數學公式,企圖轉移一些注意力。當頭髮被揪著而他不得不因此仰起脖子時,疼痛與恐懼仍爬上他的面頰。
男孩們笑得更猖狂了,一些巴掌輕輕落在他臉上,魁登斯瑟縮了幾下而那無疑增長了對方的興致。他們開始動手試圖解開魁登斯的鈕扣和皮帶,嚷著要驗證看看究竟他是不是個沒種的女孩。
魁登斯原本以為男孩們只是想要拍打他的臉頰來羞辱他,但是當那些手落在胸前的釦子上,魁登斯開始感到不對勁,他開始掙扎,顫抖的問他們想要做什麼。
兩個男孩架住了他的手臂,魁登斯只感覺到有個男孩玩弄著他的頭髮,說他聞起來很好,問他為什麼要用那種像女孩子的洗髮精,這樣他們很疑惑學校是不是發錯了制服。
當某個人的手毫無阻擋的碰到他的腰,魁登斯突然像發瘋了一樣劇烈掙扎了起來,他踢蹬著腿撞開了某個人,有人罵了一聲髒話,但是魁登斯管不上這些,他只想要逃跑,好不容易掙脫禁錮之後他像是街鼠那樣逃竄,一下子就消失在走廊末端。
那一天凱文沒有看到他的哥哥,下課前老師多講了一些功課,等到他出來的時候第一波下課的人潮已經散去不少,魁登斯應該要站在警衛室的門邊,躲在柱子旁等待他一起回家,但是今天沒有,他看著四周卻沒有找到哥哥的身影。
他甩掉了平常一起聊天的同學,繞到魁登斯喜歡的那間甜點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看到店裡沒有自己想要找的人之後他開始感到憤怒——他要整一頓魁登斯,一路上他都在心理盤算著,直到他踏進家門,看見魁登斯的鞋子規規矩矩的放在櫃子裡。
凱文聽到了哭聲,不是很大的那種,更像是啜泣。他走進家門,小心翼翼的不發出任何聲音。接著他在走廊的盡頭看到了被派翠克緊緊擁抱的魁登斯。
那個畫面其實十分怪異,派翠克跟魁登斯的身高幾乎想同,但派翠克卻用抱著孩子的方式緊緊護著魁登斯。他的二哥哭得整張臉都皺起來了,眼淚不斷的往下掉。派翠克舉起手指做了個小小的噓,要凱文不要打擾。
凱文無法不去注意到魁登斯那亂七八糟的頭髮,他向前轉進自己房間前往浴室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黑色髮絲和沾著頭髮的剪刀讓他了解到發生了什麼。
他試著無視一切,進到房間後就用力的關上房門。凱文揉揉後腦杓,靠著門板坐在地上。
隔著房門他可以聽見派翠克持續地低聲安慰,他說他會幫魁登斯把頭髮剪得好些,他要魁登斯不要再哭泣。
凱文笑了,他笑他天真的大哥自以為修好了頭髮就可以修復一切。卻忘了魁登斯破碎的終究是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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