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another ordinary day》
瓦干達的一天是這樣開始的。
他在清晨天才剛微亮的時候清醒過來,空氣裡是昨夜尚未被曬乾的露水的味道,儘管瓦干達位於非洲大陸上,但太陽尚未從地平線升起前,氣溫倒仍略顯涼爽。他起身,洗漱過後換上從國王那兒得到的,瓦干達人民的傳統服飾——帝查拉告訴他,如果他想要,他們也可以幫他弄來一些美國的服裝。
「這並不是什麼太難解決的問題,而且你大概也會習慣一些。」國王說。
可他拒絕了這項提議,反而很滿意於瓦干達傳統服務中像是披肩的那個部分。那能很好地遮掩住他的左臂,或者,遮掩住他左臂處的空蕩。
再次甦醒之後,他麻煩舒莉將自己的左手拆卸下來。這條手臂乘載了太多痛苦的記憶,就算舒莉再三與他強調九頭蛇的洗腦指令已經完全被移除,可光是看到、甚至只是意識到手臂還連接在自己的身上,那些令人此生難以忘懷的表情和哀鳴就都像影子一般永遠跟隨在他身旁不肯離去。當然了,他很清楚,就算將手臂拆卸下來,曾經做過的事情也不會因此不存在。那是他一生都必須背負和面對的。但舒莉明白這其中的差異,也明白了他寧願失去一條手臂也不願意讓酷寒戰士的詛咒如影隨形,於是,她將它仔仔細細拆卸下來收在研究室中,並且告訴巴奇,在下一次他再度接上這條手臂之時,她保證那將會是全宇宙最好的手臂。
巴奇希望那一天永遠都不要來臨,但他只是笑著向舒莉道了謝,用瓦干達特有的披肩蓋住那塊早在幾十年前就失去一切的地方。
他走出小屋,往房子後頭的畜欄走去。
剛開始那裡只有鄰居分給他一兩隻下蛋用的雞,後來,偶爾當他們外出幾天時,會託他幫忙照顧一下家裡的牛羊。不知不覺中,住在他後院的動物數量開始增加,種類也越來越多樣化,儼然已經成為一個小型的農場。
他先是搬了些新鮮的草料給羊們,草尖蹭過他的鼻頭讓他打了個噴嚏。
他有推車,可是使用幾次之後他發覺與其試圖用單手控制推車的方向,倒不如直接將草料扛在肩上還方便一些。
羊群見到他便咩咩叫著圍了上來。他將草料平均分配在飼料槽裡,看著牠們低頭嚼著,偶爾抬起頭看他,像是在對他笑一般露出牙齒。他走上前拍拍牠們的頭,要牠們乖乖的在這兒吃,因為他得去沖洗整理牠們睡覺的欄舍。
羊兒抬頭看了他一眼彷彿真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麼,此起彼落咩咩叫著就像在答應他會在這裡等他一樣。
早先時候巴奇聽從村民的意見,將他的羊群一隻一隻都取了名字。但是替這些毛茸茸又咩咩叫的動物取自己過去軍中同袍或那些曾經有過一夜之緣的女孩的名字實在太過詭異,尤其當他必須宰殺牠們或是擠奶時……噢,別再提了。
總之,他取消了所有的名字,牠們現在就只是羊,甚至沒有編號,因為那會讓他忍不住想起軍隊,而他極力想要遠離的正是那些東西。
他拎著水管清洗欄舍,水柱將地面所有髒汙都沖刷乾淨。巴奇喜歡這個瞬間,當污垢褪去,整潔地面重新展露出來,他感覺到那些水柱不單只是沖洗著這小小欄舍的水泥地板,更是將他心中層層疊疊累積的那些垃圾一同沖刷而去。
水珠濺上他的臉頰,他扭過頭在披肩上抹了抹,半長的頭髮散在面前,他甩甩頭,可細軟的髮絲因為水而黏在肌膚上。他看了看手中水管,再看了看終於升起的陽光從柵欄間隔灑落下來的光亮區塊。氣溫明顯上升,非洲的氣候開始襲擊眾人。他思考幾秒後乾脆彎下腰舉起水管將腦袋打溼,立起身子時他順勢甩了甩脖子,潮濕的頭髮在空中畫出一道半圓,水珠慢動作般的朝周遭輻射散開。他吐了口氣,視線終於不再被遮掩,微風吹來帶走肌膚上殘留的水氣,乾淨的欄舍讓他的心情一如天氣一般暢快。
他將吃光草料的羊群趕出柵欄,任牠們隨意在後院中自由行動,接著前往更遠一些的雞舍中。雞群正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發出啼叫。他鑽進窄小的空間,先是重新裝滿空蕩的飼料槽,接著趁雞隻們忙著覓食時,手指在木製層架上摸索著,找到幾顆剛下的雞蛋,將它們塞進袖口中,重新回到屬於他自己的小屋中。
少了一條手臂確實對生活造成一些麻煩,比如他再也沒辦法舉著牙刷的同時在上頭擠上牙膏,或者也不能一手握著煎鍋一手調整爐火的大小。這讓他有好一陣子早餐餐桌上充滿煎焦了的培根和過熟的蛋。可如今,他單手打蛋的技巧早已爐火純青,各項食材分別計算好時間下鍋,分秒不差,香脆油亮的培根和熟度恰到好處的太陽蛋可是他的拿手絕活,再加上一些上週他自己製作而成的優格和現擠的羊奶便是最好的一頓早飯。
早餐過後他前往後院另一塊區域,那裡原先只是一整片草地,經過他幾個月的努力和鄰居的協助後,已經成為了頗具規模的農園。
他穿梭在棚架之間,拎著水管沿著小路一株一株仔細替植物們澆水。偶爾在葉面上看見蟲子,也只是輕輕將牠們利用樹枝挪到其他地方。他修整了幾處因為作物太過茂盛而快要壓斷的枝條,又將那些總是長得比作物還要快速的雜草除乾淨。他在自己不算廣大卻也足夠令人忙碌的農園之中來回走動,直到肚子再次發出飢餓抗議時才又停了下來。
他隨手摘下兩顆巨大的新鮮蕃茄,靠著樹木坐下來,將蕃茄隨興在衣服上擦了擦後便大口咬下。微酸帶甜的蕃茄汁在他口腔裡形成一場小型的爆炸,他用拇指抹去嘴角沾上的汁液,並且將一小塊蕃茄分給了鄰居家飼養著的,總會跑過來蹭些點心吃的小狗。
陽光正烈的正午時分他會回到屋子內稍做休息,一個小時的午覺,或是看一些他從外頭帶過來的書籍等等。
等到氣溫不再那樣悶熱後,他會外出進行自主鍛鍊。沿著山丘一路慢跑到城市的邊緣,如果有需要,就到市集中採購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後再沿著丘陵的另一側慢慢跑回家。
遠遠的他看見舒莉和奧科耶朝他揮手,他也舉起手向他們打招呼。他注意到兩個人手中都拿著某樣東西,而那讓他心頭一暖,腳步加快,只花費了平常大約四分之三的時間便回到了小屋之中。
他推開門,還沒看見屋內情況便開口喊道,「史蒂夫?」
「嘿,兄弟。」站在客廳正中央的正是史蒂夫.羅傑斯。他看起來既驚喜又困惑,「你怎麼知道是我?」
「你說呢?」巴奇微笑著偏過頭,不直接回應史蒂夫的問話。然而實情是,舒莉和奧科耶握在手上的那兩杯連鎖咖啡外帶杯透漏了一切。
史蒂夫走過來,張開雙手企圖擁抱他,巴奇往後退了一步,他說,「等等,我現在渾身又溼又髒,聞起來像是那些從來沒洗過的鋼盔。」
史蒂夫皺起鼻子,他完全理解那是怎麼樣的味道,他們過去還曾經以鋼盔打過賭,誰要是輸了,誰就得將腦袋埋進去五分鐘。而那可是一場貨真價實的夢魘。
可他迎上前往巴奇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往兩旁張開的手臂沒有合起來過。巴奇在他即將摟住自己之前伸出手抵住史蒂夫的胸口,再次拉開距離,「嘿,我是認真的,我現在真的很臭,至少讓我先洗個澡。」
「臭男生?嗯?」史蒂夫卻笑起來,他說,「拜託,巴奇,是誰在我被塞進垃圾桶的時候一面笑我聞起來像個剛打完球賽的高中男生,一面直接將我從裡頭拉出來?」
「我很確定我說你聞起來像個開封了一小角的鯡魚罐頭,」巴奇跟著笑起來,回憶起過去那段在布魯克林的時光總是能令他感到快樂。
「而你那時候總是帶著一身古龍水的香味。」史蒂夫故意戳戳巴奇的胸膛,「現在情況可是相反了呢。」
「現在最新的流行可是這種味道。」巴奇說,他張開手,「田園風味,絕對自然。」
「當然了。」史蒂夫跟著大笑起來,他一把攬住巴奇,將對方納進自己的懷抱之中。一股屬於巴奇的味道竄進他的鼻腔裡。
好吧,嚴格說起來,確實不是那麼好聞。但史蒂夫確信當年被從垃圾桶中拔出來的自己絕對比這個還要糟上好幾倍。可巴奇是怎麼說的?他只是朝他笑罵了一句臭男生,便摟著他帶他回家。
所以,他現在也要這麼做。
「你這個臭男生。」他笑著拍了拍巴奇的背,給了他一個巨大的擁抱。接著將他往浴室的方向推去,「來吧,讓我們把自己弄乾淨。」
「然後?」巴奇故意問。
史蒂夫聳聳肩,他想了想接著說,「然後我們再把自己弄髒。」
巴奇大笑起來,「這真是個好主意。」
他們一起鑽進浴室,水聲和笑聲流洩出來。
瓦干達普通的一日又這麼過去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