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s Baking Time》 chapter 1
世界上有一種相遇叫一見鍾情。
可是對雅各.科沃斯基而言,這樣的說法不足以形容他第一眼見到那位,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小姐時,心裡怦然出現的那股悸動。
至今他仍能精準描述那一瞬間的樣貌,剛出爐麵包的奶油香氣混雜著店內嘈雜的人聲,每個客人手上的紙袋裡都裝滿了他的獨家作品,所有人臉上都是笑意。那是他夢寐以求許多年終於實現的夢想——午後的斜陽照進來,空氣中閃耀著點點金光。他原先以為生命中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更好,然而,一切都在視線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黯然失色。
她,雅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只好在心底如此稱呼。
眼睛,當然是眼睛,雅各最先注意到的是對方有雙漂亮的橄欖綠色瞳仁,蒼翠森林一般,美麗的綠眼睛。在紐約這座奮起的城市裡,已經難以找到如此令人放鬆的顏色。他幾乎看得入迷,麵包店內的一切都變得遙遠,世界凝聚在那抹綠色之中。
直到對方笑起來,雅各才驚覺自己對一名女士盯著不放的舉動簡直失禮至極。他連忙將視線撇開,搔搔腦袋假裝正在處理手邊堆疊的收據,因而錯過對方穿過重重人群來到櫃台前的身影。
「抱歉?」
聞聲他抬起頭,再次對上她的視線時心頭一跳,手中雜物尷尬的散落滿地,發出突兀的噪音。
「噢,老天,看我弄得一團亂。」雅各趁著蹲下撿東西的空檔撫著胸口深呼吸,他強迫自己等到心跳恢復正常後才能鑽出櫃台,而那耗費了一些時間。
「喔親愛的,你還好嗎?」甜美的女聲再度傳來,雅各感到一陣暈眩,他扶著桌板好不容易站起身,並擺擺手表示自己並無大礙,然而心臟卻止不住砰砰跳躍。自從上一段失敗的愛情之後,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女孩如此親密的稱呼他了。
當然,他很清楚這只是一種,禮貌性的代稱。
畢竟雖然自家的麵包店受到眾人歡迎,新聞媒體無不盛讚,奶奶的祖傳秘方成功贏得了紐約客的味蕾。但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看看他,二十歲後半因貪戀麥芽釀造飲品而逐漸膨脹的啤酒肚,在禁酒令頒布之後也沒有絲毫消退的跡象,不足六呎的身高總令他感到有些不如人,更不用說他袖腕上甚至還沾著麵粉,不管從什麼角度看來都毫無一絲迷人親愛的可能性。
而女孩,女孩留著一頭美麗的金色短髮,蜷曲的流暢曲線像調溫過後的巧克力漿,勾在臉頰旁襯托她甜美精緻的五官。不笑的時候像神秘難解又令人嚮往的月亮,笑開的時候卻立刻轉變成燦爛明媚的太陽。這樣的女性會稱他親愛的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他聽錯了,這也是非常可能的,畢竟店裡人聲鼎沸,隔壁客人的對話也有機會趁隙混進來。
第二種,雅各將它歸因於新女性自主與自由的意識解放——畢竟他不得不承認自從憲法第十九條修正過後,當代女性的思維確實煥然一新,她們擁有了投票權,也不再認為自己是男人的附屬品。他在街上看過很多穿著奇特的女子,他並不是要反對女人追求自己應有的權力,事實上,他欽佩她們勇於表達的精神,但對一名剛被未婚妻斷然拒絕的男人而言,這些新時代的女性只會讓他回憶起自己被拋棄的可悲命運。
好吧,或許不是那麼可悲,他至少還有這間可愛的小店,雅各想。他從小的夢想已經成真,他成功逃離罐頭工廠無趣規律的工作,這雙過去忙著填充鹽漬沙丁魚的手如今搓揉著柔軟麵團,他的世界從不見天日的灰暗生產線轉變成終日充滿各種果醬奶油香氣的烘焙小屋。
所以,冷靜,雅各.科沃斯基,他對自己說,魔法不會出現第二次,能夠擁有現在的一切就已經是個奇蹟。
他淺淺的吐了口氣,讓笑容掛回臉上,不要表現得像個笨蛋一樣。
「你好。」他說,「想來點什麼?」
「呃,嗨,我想要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女孩的眼神似乎稍微黯淡了一些些,就像森林突然起了一層薄霧似的,蒼綠色的眼珠在櫃台轉啊轉。但那層霧很快就散去,她再度笑開來,森林重新展現靈動的盎然生機,女孩朝他俏皮的眨眨眼睛,指著展示櫃裡的東西說,「小蛋糕。」
喔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雅各在心底發出哀鳴。對方不可能知道,那是他還小的時候,他們還沒搬來紐約之前,祖母總會在午後烤些波蘭傳統點心給他當下午茶。小小的雅各還沒有桌面那麼高,他會站在板凳上,在溼潤的麵糊上灑滿堅果跟果乾。他會守著烤箱不肯離開,盯著逐漸長高的蛋糕體,直到祖母將它從烤箱移出,香氣四溢熱騰騰軟呼呼的甜點送到他面前時還冒著煙。小雅各會喜孜孜的用手直接掰開來塞進口中,糖漿和奶油會沾了他滿臉,這種時候祖母總會微笑著拿紙巾替他擦拭,然後親暱地捏捏他胖胖的臉頰,稱他是她唯一的小蛋糕。
對方不可能知道這種往事,當然了,雅各告訴自己,她只是想要櫃子裡的波蘭蛋糕而已。他握緊拳頭然後再放開,接著推開櫃子的門板替對方挑選了顏色烤得最漂亮的那一塊。
「你的波蘭蛋糕,小姐。」他將蛋糕安穩裝進盒子裡,接著看向一旁的架子,「順便來點神奇動物麵包嗎?」
女孩抿著唇望著麵包們的目光帶著笑意,猶豫了幾秒後卻搖了搖頭,這讓雅各感到訝異。畢竟科沃斯基烘焙坊之所以聲名大噪都多虧了這些造型新奇的麵包,幾乎所有客人進來都得挑上幾個,然後一面掏錢一面問他怎麼會有這麼奇特的想法?
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是真的,這些形似動物卻又不是任何他所知的生物的麵包造型,都是某天突然出現在腦海裡的。
正確來說應該是出現在他夢裡。
夢中的他在紐約市區到處跑,就為了去把這些動物抓起來。他隱約記得一些細節,結冰的湖面、充滿雜物的閣樓、茶壺和一個咖啡色的旅行箱。
醒來之後他盯著窗邊自己的皮箱看,小心翼翼的掀開來,裡面什麼也沒有,然後他想起自己擁有的另一個皮箱。關於這個箱子的來歷可就有些離奇,但更值得一提的是裡頭裝著的東西。
純銀。
他還記得當初一口回絕他的銀行貸款專員是如何瞪大了眼睛,看著皮箱中成堆的蛋殼幾乎合不起下巴的模樣。
他從沒聽說有哪種動物會下純銀的蛋,若是有,他必定要養上幾隻。
總之,多虧了那只皮箱和夢裡的奇幻生物們,他才能擁有現在他擁有的這些。但這樣的故事總會令前來採訪的記者咯咯笑,稱讚他真是個幽默的人,然後帶著虛假的禮貌請他別鬧了,主編不會接受這樣的故事。
無所謂他們接不接受,反正客人們都沈迷了,他的神奇動物麵包總在出爐沒幾分鐘後賣個精光,面前的女孩還是第一個拒絕的人。他很好奇是什麼原因,然而他還沒問出口,對方就朝他擺擺手,一臉真誠的開口。
「噢,別誤會,我不是討厭這些麵包,」她說,「事實上它們看起來好極了,我只是沒辦法想像自己一口咬下爆角怪的畫面,你知道的。」
不,他不知道,雅各皺皺眉,思考著爆角怪是個什麼鬼東西。
「喔你不會想碰上一隻爆角怪的,但也許來個玻璃獸會是好主意,」女孩沈思幾秒後開口說,「蒂娜很想他,看見熟悉的東西可能會讓她高興些。」
對話越來越令人摸不著頭緒,雅各歪了歪頭看向架上的麵包們,又轉回來看了看面前的女孩,那雙美麗的眼珠閃著光芒,似乎在等待他動作。下一秒她發出小小驚呼然後露出抱歉神情,指了指架上圓滾滾形似鴨嘴獸的麵包,「請給我一個這個,謝謝。」
他只能愣愣的將所有東西裝袋,並且遞交給對方。指尖不小心相碰的那刻像是有道電流竄過身體,雅各說不出有哪裡不對,只覺得好像在哪裡有過類似的感受。他一頭霧水接過女孩遞過來的一把硬幣,想開口問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問什麼。然而當她嘴角上揚朝他說了聲再見的同時,雅各決定將自己這些不正常的反應都推給對方太過甜蜜的笑容,和美麗的綠眼珠。
他突然很想來一杯苦艾酒,跟女孩一樣讓人沈迷其中的綠色。
雅各呵呵傻笑著目送女孩走出店門,他實在太認真了,目光追逐對方直到消失在街角處還捨不得移開。以至於他根本沒發現自己手中的錢幣裡混了一枚不屬於紐約銀行發行通用的小小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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