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dbye Kisses》
如果說,史蒂夫曾經擔心過巴奇是否能夠在瓦干達受到民眾的歡迎,並得到一個他早該擁有的,愉快且平靜的生活。這樣的擔憂在親眼看到那棟位在瓦干達市郊的小木屋被參訪者和他們所帶來的禮物給塞滿的那一刻,也將如同午後的陣雨一般,在太陽重新露臉後蒸發消失得一乾二淨。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又或者,史蒂夫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局,畢竟,誰有辦法抵抗巴奇溫柔又深邃的眼神和笑容?至少他不行,史蒂夫羅傑斯不行——如今看來,巴奇的魅力在經過幾十年之後仍然不減,那缺少了的手臂並沒有讓人們害怕,反而激起瓦干達群眾們不分男女老幼的愛心,紛紛對他伸出援手。
「只是因為我是個少見的外國人吧。」巴奇說,他一面收拾整理著餐桌一面說。
史蒂夫可不那麼認為,就算在過去那個大家都還會互助合作的年代,光是一個少見的外國人也不會獲得這麼多旁人的關注。現在這種狀況要嘛就是瓦干達人天生就是特別好客,要嘛就是巴奇這個人特別容易讓人對他好。
而史蒂夫顯然認為兩者之間皆為正解之餘,後者的影響力或許更大一些。
他幫著巴奇整理好桌面,並堅持要替他洗碗。
「噢,史蒂夫。」巴奇說,「交給我。」
史蒂夫用手臂擋著巴奇,不讓他伸手接回那些鍋碗瓢盆,他直直往洗手槽走去,開了水後迅速洗淨兩人份的餐盤。轉回頭才發現巴奇無奈的看著他,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流理台下是一台看起來相當眼熟的機器。
「洗碗機。」他說,「當然了。」
「我打賭你家裡那台從來沒有使用過。」巴奇搖搖頭笑著說。
史蒂夫聳聳肩,巴奇猜得沒錯,他的廚房裡確實也有一台類似的東西,看起來沒那麼科技就是了。
「偶爾也是會使用的。」史蒂夫反駁。
「我猜肯定是別人看不下去幫忙的吧。」巴奇又笑了。
好吧,巴奇又一次猜中了。偶爾娜塔莎和布魯斯來作客時,會驚訝於這年頭怎麼還有人願意將手伸進滿是油污和醬汁的餐盤中清洗。他們會趕走史蒂夫,熟練地將髒碗盤全都塞進機器裡,然後按下開關。
「科技的力量。」娜塔莎會滿足的說,並與布魯斯擊掌。
史蒂夫站在一旁任由他們處置,但當他一個人時,還是下意識的會忽略這個(對他來說)嶄新的家電用品。畢竟,滿是血水污泥的戰壕他都碰過了,一點油污又算得了什麼。
相比之下巴奇就是很能適應環境的那一種人,當他俐落熟練地以單手使用著智慧型手機的時候,史蒂夫甚至會忘記眼前這個人跟自己一樣來自久遠以前的二零年代。
你得更靈活柔軟一些才行,史蒂夫。
巴奇總這麼說。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史蒂夫知道自己的個性太過剛直,但他沒說出口的,是任何人都遠遠不可能比巴奇來得更靈活柔軟。那對美麗的眼珠裡流淌的是他所見過最溫柔的海洋,像他們的老家,布魯克林東河日落時反射著金光的模樣。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來到瓦干達沒有多久,幾乎就贏得了全國人民(好吧,這是誇飾,但至少是整個皇室以及附近居民)的心。孩子們很快替他取了綽號,時不時來找他玩耍,巴奇從不拒絕,他任由這些孩童進出小屋,替忙於農務或工作的父母們照看小孩,郊區的小屋儼然成為瓦干達最新的托兒所。
史蒂夫不記得過去的巴奇是否一樣善於與孩子交流,畢竟那是個戰亂的年代,孩子們不是被父母關在家裡,就是被迫提早進入社會,或外出工作,或戰死沙場。但如今看著孩童們圍繞著巴奇嘰嘰喳喳講著話,而巴奇似乎也一點都不覺得困擾,他始終微笑著,替孩子們排好順序,一個一個都能爬上他的肩頭,替他將散亂的頭髮綁成或長或短、或鬆或緊、或整齊或毛躁的小辮子。
「我就是他們巨型的芭比娃娃。」他會這麼說,然後朝史蒂夫向他舉起的手機鏡頭偏過頭露出笑容,與孩子們的身影一同被永久的捕捉下來。
外頭若是天氣晴朗,巴奇會帶著他的小小跟班們一起去放羊,他教他們如何利用自然環境辨別方位,教他們那些不需要科技也能玩的遊戲。他們在河畔打水漂,在沙地上跳房子,在草原上尖叫著奔跑躲避當鬼的那個人。
若很不幸下雨的話,他們就待在房子裡,巴奇會講一些外面世界的故事給他們聽,或是由小朋友們告訴他瓦干達的傳統神話——「黑豹神也會保佑你的,白狼。」他們會這麼說,而巴奇將會愉快地回應,黑豹神已經對我足夠好了,祂讓我擁有了這一切。
孩子們似乎還不太能理解遠離家鄉,只能住在一間對他們來說實在有點破舊落後的小屋子裡到底有什麼值得滿懷感恩,但巴奇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就算日子不再那麼轟轟烈烈,也少有那些突如其來的刺激,剩下的只是這樣平淡無奇又規律的生活,但只要能在日光中睜開眼睛,能夠有簡單美味的食物,能夠在下午三點鐘睡個午覺,能夠有個遮風避雨的、屬於自己的地方,能夠有個人心中一直掛念著你,就已經足以令人無比感謝滿足。
夕陽從小窗中斜斜地照了進來,遠方可以聽見鄰居們呼喊孩子回家的叫聲。
「好了,今天就玩到這裡。」巴奇說,他朝孩子們說。
小孩們看起來依依不捨,他們都喜歡跟白狼待在一起,他們不想走。叫喊聲越來越接近,孩子們轉頭看著外面,又轉頭看著巴奇,扁著嘴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明天我還是會在這裡。」巴奇被逗笑了,他說,「你們知道在哪裡找得到我。」
孩子們終於被說服,他們從地板上爬起來,在巴奇身邊排起隊來,接著,一個一個走上前,在巴奇的臉上落下再見的親親之後,才飛快的衝出小屋的門,回家去。
巴奇目送走所有孩子,一回過頭,卻見到史蒂夫湊近,一雙水藍色的眼睛盯著他看。
「⋯⋯史蒂夫。」幾秒後他發現對方的意圖,那令他忍不住想笑,「一個大男人跟一群孩子吃醋?認真的?」
史蒂夫聳聳肩,他當然知道自己沒什麼好吃醋的,可那是巴奇,是他好不容易才又失而復得的巴奇。
「真受不了你。」
巴奇說,然後下一秒,史蒂夫只感覺到一陣柔軟的觸感從唇上傳遞過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