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thing Flavor》
一般說起來,阿茲拉斐爾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決定者。漫長而沒有界限的生命長度使他們不需要特別在意關於時間的流逝,機會總是會有的,一個錯誤的選擇對人類來說可能致命,但對超自然生命體而言,錯誤的決定只不過是,一個可能造成短時間(雖說以人類方式來計算,可能「長」達兩三百年)不悅或痛苦的選項而已。時間總會將機會再次推動到面前,而他們總有能夠做出下一次選擇的餘裕。
好吧,他修正,絕大多數時候。
畢竟敵基督事件的錯誤可就險些沒能挽回,而天使與惡魔擅自結盟而招致的懲罰則差點讓他們兩個都灰飛煙滅。
不過那仍屬於極少數的個案。多數狀況下,阿茲拉斐爾自認為是個行動明快又不拖泥帶水的那種天使。
請注意,正如同世間萬物皆一體兩面,有陰就有陽,在鏡子裡看見的自己永遠不會是他人所見的你一樣。阿茲拉斐爾的自認,看在克羅里的眼中,確實是另外一種樣貌——尤其當他站在甜點櫃前時,惡魔幾乎要以為他成了大英博物館內所收藏的中世紀雕塑作品。
「這個也很好、那個也很棒——」阿茲拉斐爾嘴裡呢喃著,他的視線不斷在櫃中的各式糕點上游移,「啊,怎麼辦呢,歐貝拉跟蒙布朗都像是在對我招手。」
克羅里跟著瞥了一眼冰櫃內五顏六色的蛋糕們,對他來說,這些形狀各異的甜點沒有任何一絲吸引人之處,麵粉、雞蛋、糖的組合物,帶給人們幸福的同時也帶來肥胖和疾病。又一個天堂與地獄共同推出的商品。
要不是天使不會惹上什麼慢性病,克羅里想自己大概會冒著和阿茲拉斐爾爭執的風險阻止他攝取過多的甜食,就算得用上無數神蹟使全倫敦、不、全英格蘭的甜品店都因此倒閉也在所不惜。
但那都不是他目前需要擔心的事物。惡魔微笑著欣賞由於阿茲拉斐爾的猶豫不決而導致甜點店店員面色越來越難看的這個過程。他當然不會告訴天使,他的舉動或許將要使得這身穿圍裙帶著尷尬笑容的店員腦中浮現詛咒的邪惡念頭。但當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將很難把這段業績上報主管(他該怎麼解釋這些惡意是源自天使的無心之舉?)與此同時,天堂也不知會用什麼態度面對行了惡的阿茲拉斐爾時,他便突然從後方插了嘴。
「天使,親愛的。」他說,語氣親密,並不在乎店員會怎麼想。「是什麼讓你如此猶豫?」
阿茲拉斐爾沒有意識到克羅里話中刻意透露的資訊,只是仍然抱著拳站在櫃前,視線巡梭,「這個天氣適合來點檸檬,無花果與酒漬櫻桃的搭配也十分令我好奇,但同時,我又難以割捨他們經典的歐貝拉。」
「你剛還提到了蒙布朗。」克羅里像是還嫌阿茲拉斐爾不夠苦惱似的提到。
「啊,是的,蒙布朗。」天使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抿著下唇看了看左邊的蛋糕,然後又看了看右邊的,伸出手指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卻又馬上縮了回來,重新陷入長考。
「全都買下不就好了。」克羅里在一旁懶洋洋的說,「那又不是什麼問題。」
「不。」阿茲拉斐爾低下頭,「那樣是不行的⋯⋯」
這樣克羅里想起來了。阿茲拉斐爾曾告訴過他,加百列那個王八蛋在聖彼得公園裡對他說的那番話。天使確實聽進了心底。
——加百列你這個、這個、受到上帝祝福的人。
他在心底用著惡魔所能想出最惡毒的話詛咒了對方。
接著,在店員即將冒出壞念頭的前一秒,克羅里走了上前,他隨手指了櫃中其中一個糕點,「包起來。」他告訴店員,「這個就好。」
阿茲拉斐爾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卻又吞了回去,他向顯然鬆了口氣的店員道了謝,然後跟在克羅里的後面推開玻璃門,將自己塞進賓利的副駕駛座裡。
「吶,拿去。」克羅里將手中的提盒交給阿茲拉斐爾。
天使接過來,打開盒子,然後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他很確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平凡無奇的蛋糕方才並不存在那個冰櫃之中。如果有,他會知道的,畢竟他都站在那兒至少半個小時之久。
「這是?」他轉頭問,克羅里手握方向盤忙著怒視路邊不長眼的行人與擋路的垃圾桶們,他不耐煩地朝它們發出吼叫,然後隨意揮揮手要阿茲拉斐爾吃就對了。
於是天使便吃了。
阿茲拉斐爾將那長相平凡的糕點捏在手裡,觀察一陣後送入口中,首先出現的是檸檬的微酸,隨後出現的則是無花果的清香和酒漬櫻桃那股帶有餘韻的甜,等到那股酒香散去,跳上舌尖的換成了濃厚栗子的絲滑口感,他嚥了口口水,滑下食道的,卻又成了巧克力帶苦的尾韻。
「這、」
「我說了這不是什麼問題。」克羅里一面說一面摘下墨鏡嚇唬一隻企圖穿越斑馬線的狐狸。「一個『所有口味』蛋糕。」
阿茲拉斐爾又咬了一口,更多更多不同的滋味浮現出來,在他的舌尖口腔裡跳動,彷彿一場狂歡的盛宴正在舉行。蘋果派、乳脂蛋糕、夏洛特、布朗尼、各種甜度比例不一的巧克力,和那些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甜點一股腦爆炸開來。
「噢,克羅里。」阿茲拉斐爾驚喜的說,「我不知道你對甜點這麼有研究。」
賓利一個急煞,差點撞上一個遛狗的行人。
「滾!」克羅里開窗大吼,然後轉頭對阿茲拉斐爾說,「那是我的下一個誘惑計畫,你知道的,慢性疾病是引人墮落的好方法。你只是我的實驗品。」
阿茲拉斐爾當然不會相信他顯而易見的謊言,他微笑著,將剩下的那一半塞進口中,愉快的享受著這塊「所有口味」蛋糕。
克羅里在此時猛力踩下油門。
倫敦的街景呼嘯而過,惡魔一點也不在乎,唯一佔據他大腦的,只剩下一個念頭——今晚的晚餐該到哪個餐廳解決。
阿茲拉斐爾肯定也會喜歡的。
來自他的——所有口味——晚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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