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 Little Superstition》
「Cute,嘿,Q?你還在嗎?」Bond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遞過來,帶有一些失真的電子雜訊。大概是對方安裝了什麼屏蔽設備。Q快速敲擊著鍵盤調整參數試圖讓音訊清晰一些。可隨著特工越往基地深處而去,雜訊卻隨之越來越難以忽視。
「007,聽得見嗎?」他問。
「……哈囉?」耳機的另外一邊顯然並不是因為聽見問話而回應,「波士頓,波士頓,這裡是007,地球還好嗎?」
地球很好,但該死的收訊不好。Q想。他的手指快速飛舞著,卻沒能阻止更多雜訊覆蓋上Bond的通話,如今他甚至不需要特地將頻道切換至私人,也聽不見Bond總是交雜在通話之中的甜言蜜語了。
「Q,我們快要失去他了!」R,軍需部的第二把交椅此時正朝著他大喊。
一聲槍響,然後又一聲。
螢幕角落倒數的計時器停下,那遠端遙控的炸彈已經解除,天佑女王,白金漢宮躲過了慘遭夷為平地的威脅。
任務結束。
可他們都沒能聽見Bond平時完成任務後總帶著威風語調調戲Q的語句。
「不。」Q說,他停下敲擊鍵盤的動作,看向大螢幕中完全斷線了的訊號,「我們已經失去他了。」
若是幾年以前,他大概還會著急地試圖重新連上線,或是駭進任何一個可能有所幫助的伺服器,只求讓那個代表007的紅色小光點重新出現在他的螢幕之中。但隨著時間過去,他當然還是在工作上用盡全力——畢竟他可還是那個史上最年輕優秀的軍需官——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他終究還是得承認,有些事,並不是他用盡全力就一定辦得到的。
好比說,罪犯並不會因為他們努力工作就消失無蹤。
好比說,死亡仍然躲在暗處等著隨時撲上來將他們吃乾抹淨。
好比說,陰謀與詭計就像雙面刃,在傷人的同時也可能傷到自己。
好比說,特工007就是會像這樣,消失在廣袤世界的另一頭,生死無蹤。
他當然還是擔心。不論是作為MI6的軍需官或是作為James Bond的男朋友,他都同樣有十足的立場擔心。只不過,經歷過太多次相同的事件後,Q努力學會了不再將擔憂展現在折磨機器設備和周遭屬下身上。
他停下來,做了幾個深呼吸,接著宣布任務完結,交代幾個下屬明天中午以前記得提出報告後,便率先關閉了已經連續兩週沒有停機過的系統。
所有人安靜地目送他們的上司離開。
儘管他與Bond的關係從未正式公開過,可MI6裡大概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們那多情又瀟灑的大情聖特工007號正和軍需部裡看起來年紀最輕卻是頭頭的Q在一起。
一般時候這對他們來說其實還蠻愉快,看著長官一臉困窘被逗弄的模樣實在可以被寫入軍需部徵才福利列表裡,時不時會出現在冰箱裡來自世界各地的各式甜點也令人滿意。
然而偶爾,情況並不是那樣歡快的時候,他們是指,特工在任務當中負傷、失去蹤影或甚至死亡時,該如何同時滿足長官的要求並且努力忽略對方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那對墨綠色的眼珠卻背叛了主人透露一切的擔憂。
進入他們這一行都知道,生離死別距離他們不過就是一層螢幕或是一顆子彈的距離而已。如果可以,他們都寧願將關係維持在同事這樣的官方溫度即可。但感情又怎能說停就停,Q想,如果真有這麼容易,他就不會在Bond第兩百五十三次弄丟設備後,還讓他爬上自己的床。
Bond總是這樣的。
一聲不響地出現、一聲不響地消失。
你永遠無法預期他下一步的行動,你只能等,只能相信,只能將一切交給對方,並且祈禱任何不該發生的都不要發生,或者,就算發生了,你也得永遠抱持著某種信念。因為他是James Bond,那個007,所以死亡或失蹤必定只是一種隨時可改變的常態。
只是這一等,你不知道會等上多久。
軍需部的孩子們比平時還要更自動自發,效率比起往常多上了至少十個百分比,他們幾乎處理掉所有事情,Q明白他們的苦心,於是強迫自己提早離開辦公室——事實上,他原本就預計今天要早一點離開的。
他抿著下唇沿著泰晤士河往地鐵的方向走,特工本該來接他的,但⋯⋯Q嘆口氣,倫敦的天氣一如他的心情般死沈,他在低氣壓中鑽入地鐵,將自己深埋在倫敦地底的迷宮中,努力讓自己不去想Bond也正處在某個他尚未解開的謎中。
他回到家,玄關自動照明燈的瞬間看到一個包裹堆在門邊。他順手拎起來,走到客廳將它拆開。那是一件來自薩佛街的手工西裝。他還記得Bond是如何死拖活拉才將他從電腦前帶到店裡,又是如何甜言蜜語才讓他不至於在師傅替他量身時用手機駭進某個政府機要網站。
他將包裹扔到沙發上,手機在此時響起,他按下通話鍵,對方是餐廳接待員。Q取消了今晚的預定,當對方告知有一束巨大的玫瑰(「收件者是Cute。」對方說。)送抵,是否要留下或退回時,他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有顫抖得太厲害。
他窩上沙發,用毯子將自己捲起來,看著窗外陰沈的落日緩緩掉落河中,夜色席捲而來,暈黃燈光一盞盞點起,他的身邊卻仍然一片黑暗。
他的手指摩挲著嶄新西裝的邊角,柔軟布料帶來令人安心的感受,他想起Bond是如何在他試穿布胚時臉色一亮,毫無邏輯的聲稱這套西裝穿在他身上完美極了。而他不會承認那讓他也開始有點期待當成品穿上時,對方是否仍會如此認為。
就像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早就喜歡上他。
早就在等他告白。
早就幻想過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和第一次床事。
——並且早就為了週年紀念準備好了禮物。
他瞪著窗外的月亮緩慢爬升,從倫敦眼的這頭攀上大笨鐘的頂端,然後再緩緩開始下落。
此時玄關的燈亮起來。Q警覺地轉過腦袋,理所當然的,Bond的身影出現在門邊。
「Q。」他說,氣喘吁吁,「我趕上了嗎?」
Q抬頭看了眼時鐘,正巧過了十二點。
「該死的。」特工走了過來,Q這才看清他臉上淒慘的模樣。「我很抱歉。」
Q沒說話,他只是伸出手摸了摸Bond的傷痕,墨綠色的眼睛裡盛滿水氣。他總是這樣的,失去Bond的時候他不哭,可當Bond回來時,他總是忍不住淚腺。
Bond將Q摟進懷中,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年輕人細瘦的背脊,像安撫小動物一般的安撫他的愛人。
「我很抱歉錯過我們的週年紀念,」他說,「我甚至還訂了好大一束花。」
「我請他們丟掉了。」Q說。「我不喜歡花。」
Bond笑起來,他將Q的臉抬起來,用額頭抵著對方的額頭,輕聲說,「Cute,真的很抱歉。」
「你是該抱歉。」Q說。
「噢,是的。」Bond附和他的話,他摟著Q坐回沙發上,接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東西,「作為賠罪,我帶了個禮物回來。」
那是Q喜歡的,連鎖品牌咖啡廳的巧克力慕斯。
Bond將它打開,挖了一小勺送到Q嘴邊。Q看了Bond一眼,然後張口吃掉它,並且轉身吻住金髮的男人。
「週年紀念快樂。」他說。
那個晚上,他們所有的吻都是巧克力的香氣。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