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coming you》
這個感覺實在很怪。
異樣感不單只是來自外表身形變化的那種突兀,而是,就算他和克羅里已經認識超過六千年,要一名天使頂著惡魔形象實在仍是件令他難以一時之間立刻適應的事。
「不、不是那樣。」克羅里的話傳進他的耳中,用的卻是他自己的聲音。噢,老天啊這聽起來真怪,他平常聽起來就是這樣的嗎?他以為自己應該更、嗯、更強勢更有威嚴一些?他畢竟也是個曾經獲贈火焰劍的權天使不是嗎?
但顯然這樣的誤會已經持續了數千年,好吧,這也難怪當加百列表現得像個混蛋的時候,他會不自覺脫口而出那句「我很軟弱」。上帝啊,他簡直枉費這六千年時光。
他沮喪地垂下頭來,進入眼簾的卻不是自己那身熟悉且保養得宜的白色西裝,而是克羅里那條黑到可以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貼身皮褲。噢,不愧是惡魔,這種風格在天堂可見不到。他想。然後於此同時意識到自己可不是什麼軟弱的天使,畢竟,在他那群完美無瑕的同僚之中,可沒什麼人與惡魔達成過協議,還成功將一場近在眼前的大戰給憑空叫停。
好吧,可能並不是憑空,若真的是憑空,他們就不會面臨現在這種尷尬的處境。
但顯然尷尬的只有他,面前的克羅里(帶著阿茲拉斐爾的外貌)看起來倒是非常悠閒自適,就好像他原本就屬於這具身體一樣。要不是他很清楚站在眼前的那個身影應當是他自己,他很有可能也會深信那個站姿筆直臉上帶著淡淡微笑的天使就是原本的阿茲拉斐爾。
「為什麼你能表現得如此自然?」阿茲拉斐爾簡直不可思議,但隨即他便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噢,對了,」他微笑起來,「畢竟你的內心還是存在著過去的天、」
「噢,看在撒旦的份上千萬別說出來。」克羅里說,他舉起右手扶著額頭,神情絕望地喊道。但下一秒他便收回浮誇的肢體動作,雙手交叉於身前,謹慎又節制地輕輕搖晃著金色的腦袋,看起來就像個正在表達譴責意味的、貨真價實的天使。
「你怎麼辦到的?」阿茲拉斐爾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這麼、我是說、到底怎麼辦到的?」
「這個嘛⋯⋯」克羅里皺皺眉顯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搔了搔後腦,這動作又讓他的真實身份曝露出來,阿茲拉斐爾想。惡魔(以天使的外表)努努嘴,接著聳聳肩說,「反正我就是知道。」
這個答案顯然不是阿茲拉斐爾想聽的,但這卻是克羅里心中最真實的解答。他就是知道阿茲拉斐爾該怎麼做,以及他會怎麼做。為什麼?不為什麼,就因為他們在一起超過六千年,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或超自然生命體,能夠讓他如此熟悉,如此自然而然地知道對方的樣貌。所以,他是真的無法準確地回答阿茲拉斐爾的問題,但同時他也明白天使對自己的回應勢必不會太滿意。
看吧,他果然露出那種想反對卻忍著不做的表情——噢老天啊那可是他的臉,但克羅里卻一眼就能在那其中看見阿茲拉斐爾。這可不妙,尤其以他們即將面對的處境來說,那可真是,非常非常不妙。
「好吧,讓我想想。」克羅里再度開口,「重點是你得抓住精髓。」
「精髓?」阿茲拉斐爾問。
「就像是⋯⋯」惡魔沈吟幾秒,「這樣吧,說說看你所知道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我所知道的克羅里?」
「沒錯。」克羅里雙手交叉在胸前,偏過頭等著天使的回應,「要模仿一個人,你總是需要先了解對方,就像我知道你總是坐得筆直,臉上一直帶著那種笑得傻兮兮的表情,眼睛張得比非洲草原上的羚羊還大,看見孩子的時候會發出一陣彷彿快要融化的低吟,就算他們每一個都表現得比地獄裡最糟糕的那群惡魔還要像個惡魔。」
阿茲拉斐爾聽了這段話微微皺起眉頭。噢,這就對了,克羅里想。
「你會輕快但不急躁的移動,用像教科書一樣的方式使用刀叉,如果有任何東西沾上臉,會用餐巾的一角輕輕擦掉,餵鴨子的時候會將吐司撕成一口大小,儘管那些鴨子根本毫不在意,你會戴上手套翻閱那些古書,就算明知道你可以將任何污損輕易消除。」惡魔想了想,然後又補充一句,「噢,總而言之,要模仿你相當容易,假裝自己是全世界最柔軟的棉花糖,那就是了。」
阿茲拉斐爾的表情和方才有著天壤之別的差異,他用著惡魔的臉笑了,非常燦爛的那種。他剛剛是不是說阿茲拉斐爾是全世界最柔軟的棉花糖?看吧,他說的可一點也沒錯。
但這可一點都不對,他咳了兩聲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逐出腦海,然後說,「好,現在換你。」
阿茲拉斐爾點點頭,他的眼珠轉了兩圈——噢,這可真詭異,克羅里想,他以後或許可以用這招來嚇嚇目標,但他可不會跟天使說這些,他確定阿茲拉斐爾不會開心自己表現得很詭異,就算是用著他人的模樣。
阿茲拉斐爾沒有注意到克羅里的心思,他閉上眼想了一下,很久的一下,久到克羅里幾乎要以為阿茲拉斐爾是不是為了不要說出什麼傷人的話而乾脆選擇閉嘴。
克羅里想,果真還是應該放棄這個計畫,這太蠢了,他怎麼可能以為那群人不會看出他們的伎倆,畢竟他們一個是天使,另外一個則是惡魔。就算他們再怎麼努力,本質上都還是完全不同的。
但阿茲拉斐爾卻在這時開口了。
他說,「老天啊,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就算你總是癱在座位上,喝了過多的酒精,毫無安全概念在倫敦市區開著快車橫衝直撞,將路過的嬰兒嚇哭,或是對迷路的小狗視而不見,但,上帝啊,你卻總是會在最危急的時刻出現,拯救最關鍵的事物,提出最有效的作法,然後讓事情結束在最正確的道路上。」
克羅里沒有預期自己會聽到這些,他看向阿茲拉斐爾,然後張開嘴,又闔上,然後搖搖頭,「不,不不不不不,別說出來,別,我是個惡魔,我不幹天使該做的事。」
阿茲拉斐爾聽了笑出來,那對蛇瞳中閃爍出溫柔的光。
「噢,克羅里,你知道的,我們天使從不說違心之論。」
「但這對我們要做的事情毫無幫助。」克羅里絕望地想。
「當然不。」阿茲拉斐爾卻這麼說,他收起笑容,將原先站得筆直的姿勢調整了一下。他的手不再安穩交叉在身前,反而一隻插在口袋裡,另外一隻拎起克羅里的皮外套,隨意勾在肩膀上。他的重心只放在一隻腳上,歪著身子微微彎腰,湊上前用半瞇起的眼睛看著克羅里,然後說,「這樣?」
嘿,克羅里不得不承認,阿茲拉斐爾看起來確實就像個惡魔。或至少,表面上與惡魔沒有兩樣。
「嘿,你抓到訣竅了。」他露出佩服的表情說。
天使笑起來,那股惡魔的氛圍在瞬間消失無蹤。但阿茲拉斐爾很快意識到這點,又裝模作樣地將狀態調整回來。
「我想我明白你說的,我就是知道你會怎麼做,不是嗎?」他說,用著惡魔的語調,「我們會成功的,對吧?」
「當然了。」克羅里說,「畢竟我可是那個總是在最危急的時刻出現,拯救最關鍵的事物,提出最有效的作法,然後讓事情結束在最正確的道路上的、」
「前天使。」阿茲拉斐爾說。
「惡魔。」克羅里反駁他,「我這麼做才不是為了什麼拯救人類,世界和平的狗屁理由,我只是想繼續在人間享受,這是私慾,好嗎?」
阿茲拉斐爾抬了抬眉毛接著聳聳肩,樣子像極了他,克羅里想。
他們會成功的。
因為他們是如此了解對方。
如此邪惡,如此善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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