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gift from Santa》
天氣在幾日之內忽然驟冷了起來,遲來的冬天似乎終於趕上了以一種疾行快板迅速消失的日曆。
時間逼近年末,所有事情無不像是十六分音符一般密集精準地切在節奏之上,所有的會議和結案報告都得趕在假期之前畫下句點。而或許,比起其他公司行號來說,在這兒——不是別的地方,而是聖誕老人的禮物工廠,我是說,真正的聖誕老人的,真正的禮物工廠——這件工作更是不可有萬分閃失的可能。
全世界的兒童都翹首以盼,能夠在聖誕節當天一醒來就見到自己枕邊的聖誕襪裡裝著滿滿的、一心期待著的、來自聖誕老人的禮物。儘管近年似乎社會上有個莫名的傳聞,聲稱聖誕老人並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禮物都是父母在孩子睡著後偷偷擺上的,爐邊留下的紅蘿蔔和餅乾也並不是魯道夫和聖誕老人所吃,壁爐旁髒髒的腳印則是父親用皮鞋蓋下的痕跡。好吧,那倒也不算完全的謊言,因為真正的聖誕老人們才不會不專業到留下腳印,他們可是受過嚴格的訓練,除了禮物什麼也不留下,除了點心什麼也不帶走,那才是一名專業合格的聖誕老人。
提到訓練,今年的計畫似乎又有了新的升級。
他抬頭望向隊伍最前方的高䠷身影。艾爾文一如往常神情專注,檢視著自己雪橇上的貨物們,成堆禮物幾乎要將窄小的橇面佔滿。儘管和幾年前的嬰兒潮的年代比起來,禮物的數量已不再那麼驚人(比起各國政府,聖誕老人或許是第一個意識到少子化的單位),可孩子們逐漸走向資本主義的願望也著實是個問題。在包裝完第無數個知名品牌藍牙降噪耳機後,里維開始擔心起自己下半輩子的工資是否會因此短缺。但那並不能阻止他依然成為本年度最具效率的小組成員,艾爾文朝他走來,揚了揚手裡的清單(足足有八百六十二頁長)並說道:「對完了。」
「有問題嗎?」里維問,儘管他早就知道答案。
艾爾文朝他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完美無缺。」
「那麼。」里維轉頭看了眼大廳上方巨大的顯示幕,那兒有著一張世界地圖,一部分是白的,一部分是黑的,還有一部分,正處在半白半黑的模糊地帶。而那一塊區域正是他們這一組負責的城市,天色逐漸轉暗,可以想見人們正在餐桌上舉杯互相祝福,餐後孩子們將會早早上床,撐著眼皮試圖捕捉到聖誕老人從煙囪爬進來的瞬間,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聖誕老人只會在他們睡著後抵達,那也正是為什麼,很多小孩明明一點都不睏,但不知道為什麼,眼皮卻突然之間重到難以睜開——等到再度醒來時,已是隔日白天,而聖誕禮物老早便安安穩穩地落在了聖誕襪裡。
艾爾文跟著轉頭看向大螢幕,他的手靠在新發配的裝備上。那是一個具有噴射功能的發射器。有鑒於行程緊湊、現代城市又多半巷弄狹窄,拖行雪橇挨家挨戶拜訪實在不是太理想的作法。傳統也要與時俱進,於是利用噴射系統讓聖誕老人在水泥叢林之間擺盪的計畫油然而生。
「你也會喜歡的。」艾爾文第一次結束訓練後跟他說。「我敢打賭你會做得比我好。」
「那是當然。」里維也不是客套的人,可他轉頭瞥了眼身後成一座小山般尚未打包完畢的禮物,說,「但我想,你也不會希望這份工作交給別人來做。」
艾爾文聞言苦笑出來,「可千萬別。」他說,「我無法想像發送不是由你列表裝箱的禮物,那該要多混亂。」
「或許就該讓父母們去操心禮物就好。」里維翻了個白眼。
「你不是真心這麼說。」艾爾文笑著回應。
里維聳聳肩,重新埋首於一長串禮物與名單之中。
而一整年的工作即將來到尾聲,大螢幕顯示他們負責的區域就要來到午夜,艾爾文穿上制服(紅衣紅帽和白色的鬍子理當讓人發笑,但不知道為什麼穿在艾爾文身上卻意外合適,「那難道不是因為他生來就是個聖誕老人嗎?」里維想。)跨上雪橇,回身和里維點了點頭。
「我出發了。」
「嗯。」
「我會早點回來。」
「喔。」
「我沒忘記、」
艾爾文話還沒講完,雪橇便自動朝前飛奔而去——第一個孩子睡著了,而這個忙碌的夜晚,可沒有時間讓他們閒聊。
工廠一瞬間空了下來。
里維吐了口氣,終於有時間好好坐下來喝杯紅茶。
一年之中也就只有這段空檔,聖誕禮物工廠能稍微喘口氣,產線不再轟鳴運轉,沒有漫天飛舞的緞帶和紙花,不用篩選清單上的禮物,也不必替那些稍微差一點點就能獲得禮物的孩子想盡辦法多拿到一點分數——被艾爾文發現他會這麼做的時候,他差點以為自己要被往上呈報。然而對方只是彎下腰來,將他手裡的孩童行為表現報告取走,翻來覆去研究了三遍後,找到了一個能夠合理為他多添幾分的優良行為。
「看不出來你是這種類型。」
事後他說。
里維沒問什麼叫做「那種類型」,他只是聳肩,淺淺地說了句,「也許只是單純因為同天生日吧。」
「什麼?」艾爾文問。
「不,」里維搖頭,「沒事。」
他當然不覺得那有什麼。作為一名聖誕節出生的聖誕禮物工廠員工,通常只會在極度疲累之中度過這一天。說起來,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太重視生日的人,那天也只是碰巧發現那小孩與自己同天出生——那似乎也不構成自己為他爭取禮物的理由,但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結論是自己沒有因此被檢舉,反而編入了對方的小組之中,對於這點,他還是挺滿意的。
他在大螢幕裡追蹤艾爾文的進度。自從他加入後,艾爾文小隊分派禮物的效率總是名列前茅,看來今年很有可能會突破去年的最佳成績。艾爾文的座標快速移動著,螢幕上顯示的禮物數量也逐漸減少,換日線那一端已經有孩子醒來,一陣陣歡聲也透過喇叭傳遞至工廠內。
不同於其他興奮的同僚,里維只是靜靜在一旁看著。
也許他們沒得選擇,但對里維來說,這份工作確實帶給他不少成就感。在付出和收穫之間,他一向樂於擔任前者的角色。所以,當艾爾文風塵僕僕終於完成工作回到工廠,並在角落找到他時,里維一點也沒想過,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
「想要什麼禮物嗎?」仍然一身制服的艾爾文問他。
「……什麼?」他一時之間沒有意會過來。
「禮物。」艾爾文又說了一次,接著皺了皺眉,「今天是你生日沒錯吧。」
啊。里維想。這個男人,因為那次的事情,特意去查了他的生日。
「嗯。」他於是點頭,卻沒有進一步的回答。
「沒有想要的東西嗎?」艾爾文沒有放過他,「什麼都可以,畢竟我可是聖誕老人。」
「你並不老。」里維指出,「而且你的假鬍子歪了。」
艾爾文伸手將鬍子拉回原位,苦笑著說,「這不是重點。」
那什麼才是重點?里維想問,但他沒有說出口。面前的男人直直盯著自己,湛藍的眼睛裡反映著他的身影。過去從未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想要什麼?聖誕禮物工廠裡的員工被排除在清單以外,他從來不知道收禮物是什麼滋味。他沒想過這個問題,自然也沒想過答案。
「什麼都可以。」艾爾文又說,然後抬頭看了眼時鐘,「天亮之前都還、」
「你呢?」里維打斷他。「那你想要什麼?」
艾爾文盯著他看,久久沒有說話。
里維注意到他的眼瞼輕輕顫抖,隱藏在鬍子之下的喉結上下滾動,他的瞳孔裡滿映著自己的樣子。他看多了孩子期待嚮往的表情,而艾爾文的模樣跟他們如出一徹。
此生第一次,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個想法。他想要—--
「我想要你站過來。」他只是這麼說。
艾爾文一臉困惑地靠近一步。
「然後?」他問。
里維沒有說話,只是淺淺地抬頭看了一下。
艾爾文順著對方的視線往上看去,工廠的牆上自然裝飾著無數聖誕相關飾品,而他倆正好就落在一個小巧可愛的槲寄生底下。
「噢。」他說,不甚確定地看向里維。
里維抿著唇,將視線撇開,又轉回來。
「你不是聖誕老人嗎?」他說。
艾爾文笑起來。
「那當然。」
他傾身。
嘴唇落在里維的嘴唇上時,輕輕說了句。
「生日快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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