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饗宴的起點》
「那麼,您會如何定義這些曾經教導過的選手們呢?」
面對這個問題,武田一鐵抬起了頭,他的視線與記者交會,然而望向的卻是更遠更遠的地方。
說實話,他從來不曾想過,會有那麼一天,自己會接到來自電視台的訪問。那當然不是指烏野高中男子排球隊沒有得到任何媒體的青睞,事實上,自從八年前烏野以蛻變之姿打敗了名校白鳥澤重回全國之列後,來自電視台或平面媒體的採訪一直沒有停過。剛開始,提到他們時,總是和「沒落的豪傑」、「過往的強者」等等詞語並列,隨著排球社一年一年逐漸站穩腳步,現在的烏野高中男子排球部就算出了宮城縣,也絕對是足以讓記者們特意留下篇幅報導的強隊。
然而,他沒有想過的是,自己作為一名平凡的高中老師,會有這麼一天,與奧運牽扯上關係。
奧運。
那群曾經在體育館裡毛毛躁躁吵著、鬧著、笑著、友誼賽上不知因為輸了而魚躍了多少圈球場的男孩們,如今站上了世界的舞台。
日本代表隊的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過去就是烏野出身的,對吧。而且不僅是烏野的怪人組合,您當時也帶領他們接觸過代表隊其他成員的學校。
記者找上門來時,眼神閃閃發亮。
作為親眼目睹妖怪時代一路成長的見證者,這個問題由您來回答再適合不過了。
妖怪世代啊——他想。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第一次接下運動社團指導老師的位置,什麼都不懂,社員湊不齊上場人數,甚至連教練都是他千拜託萬拜託才好不容易請來的。那可真不是件輕鬆的事呀。他轉頭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烏養繫心。想起當年總在下班後跑到坂之下商店的那段歲月(雖說現在自己還是時常跑到坂之下商店啦,但情況已經不一樣了嘛,他在心底默默吐槽自己。)
現在看來默契十足的怪人組合,在當時可是鬥得不可開交,又有誰能想像得到,現在站在有明體育館中央享受比賽的這兩個傢伙,曾經卻連入社申請書都被退回。
才華洋溢卻孤獨的國王,一回頭才發覺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在那樣的影山身邊,出現了小小個子卻總想跳得比誰都高,爬過山頭才能抵達學校,只是一心憧憬著排球場上的風景的日向。日光和陰影,在他們身上卻不是對立,而是相輔相成的最好註釋。
排球是團隊運動,這句他用來激勵學生的話,其實也是當年看著站在球場上的他們而體會到的。個體的突出勝不過整體的團結,有強而有力的後盾才能有最放得開的進攻。他想起那一年的三年生,想起澤村為了帶領球隊耗費了多少心力;想起菅原在場邊握緊拳頭,明明想上場想得要命,卻告訴他們,為了贏,年級不是重點,請不要因此為難的表情;想起東峰作為主將從失意困頓自我懷疑的泥淖中拔地而起的耀眼瞬間。然後他當然也想起了總是可靠的接起了每一球,讓眾人安心無比的自由球員西谷;在場上吼得比誰都大聲,但其實心思細膩又充滿毅力的田中(說到這個,去年接到來自田中的賀年卡時,發現這小子的名字旁邊竟然與當年的社團經理並列時,著實讓他嚇了一大跳);總是感覺不冷不熱,卻在後來成功被激發出勝負欲的月島;為了能夠上場,拼命練習發球的山口,還有其他或許並不是先發名單,卻依然努力練習,並在場外奮力加油的隊員們。
他當然也想起了那些過往的對手。
無論是作為宿敵的音駒、擁有天才舉球員及川的青葉城西、銅牆鐵壁伊達工業、一度被視為最大難關的白鳥澤學園、沒有正式在賽場上對決過的梟谷高中、不止面對球員,也和聲援團苦戰的稻荷崎高中,和那一年因為日向發燒退賽最終讓他們止步於四強賽的鷗台高中。
他想起那些賽場上的呼喊,明明不是自己在跑動,心臟卻撲通撲通地跳。汗水從緊握的手中滑落,每一球都全神貫注,每一次起跳,每一次扣殺都帶著得分的期待。他幾乎還能聞到體育館裡的氣味,聽見太鼓加油的節奏,對烏野來說,每一場面對的都是強敵,但每一次,他們總能在比賽之間不斷進化。
排球是連接的運動,是發了球之後就只能不斷擊出,不斷傳輸的運動。在那之前他沒有想過那代表什麼,球飛過來,我們打回去,只是這麼單純的想著。然而這些年紀比自己輕了一輪的年輕人卻有著更清晰更明確的目標和戰術。發球,接球,舉球,叩球,攔網,進攻與不進攻,落點與落點之間就是之所以邁開腿奔跑的原因。
曾經有導師半抱怨的跟他說,男子排球社的成員們,太沈迷社團活動了,就連上課也在桌子底下摸摸偷偷抱著球不放。他總笑著撓頭道歉,說會回去教訓他們。但一靠近體育館,甚至連大門都不用開,光是聽見那透出來的擊球音,他就忍不住微笑起來。
這些孩子,是這麼喜歡排球的呀。
喜歡到,就算不能和其他同學一起去打電動也無所謂,不能舒舒服服在週末睡懶覺也無所謂,滿身大汗喘不過氣也無所謂,手腳瘀青受傷也無所謂,面對幾乎要壓垮精神的強敵也無所謂,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而落淚也無所謂,就算被迫下場也無所謂,只要還能打球,就夠了。
他想起自己曾經看見烏鴉起飛的那一瞬間,也看見過烏鴉墜地的那一瞬間。
無能為力的事情繁不勝數,可是在那九乘十八公尺的場地上,他看見過那麼多奇蹟——不,那不是奇蹟。他知道的,所有那些令人驚嘆的表現都是他們過往訓練的總和。是那些清晨起床辛勤訓練、看似永無止盡的發接球練習、跑步、魚躍懲罰,不起眼的事物造就了偉大,「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他還記得自己對日向這麼說。如今這些小伙子真的出發了,出發前往更大更遠更強的世界。巴西、義大利、美國、俄羅斯、阿根廷,在此之前,那就只是地圖上會出現的一個國家罷了。然而現在那裡生活著他曾經教過的孩子,以及那些孩子曾經視為敵人的孩子。那使得一切都不平凡了起來。他還記得半夜被鬧鐘吵醒就為了看一場地球對面那兒的比賽的睏意,也記得隔日上班精神不濟被調侃前晚是不是喝酒喝過頭的疲累,他記得電視轉播到一半忽然在決勝點進廣告的無奈,也記得因為找不到直播而只能不斷刷新官網比分的緊張。
就像排球一樣。
一旦發出,就只能不斷傳遞,不斷擊出,不斷讓它在場內飛舞。
是球串連起球員之間的聯繫,這些球員則串起世界的聯繫。而在落地之前,他深深相信,他們都會在煩惱中掙扎著奮起,絕不會輕易放掉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只因為他們的身邊有著值得信賴的夥伴,他們的眼中有著值得追尋的目標,他們的心臟為此跳動,一次又一次,他們將會抬起頭看著天空,只因為排球是向上看的運動,所以他們就算低下頭也不為了別的,那都是為了下一次起跳而做的準備動作。
飛得更高,跳得更遠,接到難接的球,托出位置和高度都正好的球,漂亮的扣殺,然後攔下別人的扣殺。說起來這麼容易輕巧,做得到的話就能打出更好的球成為更強的球員,但能夠抓住那樣機會的人又有多少呢?
努力不一定就會帶來成功,在單淘汰的賽場上尤其嚴厲。僅僅一球之差就可能讓夢想止步。他見過那麼多淚水,喜悅的,懊悔的,憤恨的,痛苦的。敗北只是對現在實力的驗證,卻不代表弱小。在汗水和淚水的灌溉之下,小苗會成長,蛋殼會被由內而外打破,人會逐漸走向更卓越的自己。
更強的自己,將會遇上更強的對手,光是這麼想就感覺到渾身的血液興奮了起來。
他微笑起來,感覺自己也被那個小小個子、除了排球似乎什麼都沒想,只是真心真意追求著能夠打球的快樂的傢伙,和那些站在他身邊的夥伴們改變了些什麼。
本來只打算幫忙一小段時間,帶著帶著,八年就這麼過去了。與其說自己是指導老師,不如說,是這些孩子們教會了他,什麼是排球,什麼是運動,什麼是贏,什麼是輸。什麼是進步,什麼是堅持。什麼是信任,什麼是扶持。
什麼又是永不放棄的精神,和追求勝利與榮耀的意念。
「我想,對我來說,他們永遠都是那個,贏了會笑,輸了會哭,下了場子就要大口吃飯的,普普通通,卻努力到讓人忍不住為他們加油的,烏野高中男子排球社的社員們。」最終他這麼說。
和烏養教練一同送走記者後,他輕輕吁了口氣。
「怎麼?很緊張?」烏養調侃似地說,「這麼多年了還是沒習慣?」
「那當然。」他笑起來,轉頭看向烏養,夕陽曬在他的臉上將他的笑容渡上一層淺淺的金黃色。校園裡傳來鐘聲,他咧開嘴,晃了晃腦袋,說,「走吧,社團活動開始了。」
烏養跟著笑起來。他跟上武田的腳步,朝著體育館前進。
孩子們來了,孩子們走了,孩子們又來了。
而他們的責任就是見證一批又一批,能夠撼動世界的年輕人一步一步成長茁壯。
社團活動,開始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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