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慶生》
對平均壽命超過五千年的阿斯嘉神族而言,生命是個漫長到近乎有些模糊的概念。
別誤會,那可不表示他們因此不再珍視出生死亡的流轉,或者將之視為理所當然。只不過,若你已經存在如此之久,且清楚明白即使肉體逝去,靈魂仍會有必然的歸處,對很多事情的看法確實會與其他壽命不過區區數十載的族群有所不同。
而洛基,一個已經活了將近一千五百年,並且還會持續至少三千個寒暑以上的阿斯嘉人,自然也是如此。就他來看,與阿斯嘉相比,中庭螻蟻們享受得太少而征伐得太多,可那些好不容易能夠得到慶祝資格的事物,也往往令他漂亮的眉毛往中心雙雙蹙起。
在他的理解中,值得慶祝的是自然,四季,豐收或凱旋,這類的事。一年初始,綠意竄芽,繁花盛開之後陽光灑在飽滿的稻穗之上,空氣中聞到的全是暖洋洋的氣息。或者,第一片雪花墜落、流星劃過天空、冰封結凍的湖面終於發出融解的氣泡聲時,阿斯嘉人便會準備一大籃熱麵包、奶油、蜂蜜與橄欖,配上清脆的金蘋果和葡萄酒,在柔軟的草地上開起宴會。他們升起火堆,圍成巨大的圓圈,一面唱歌跳舞一面互相分享食物與喜悅。
阿斯嘉人的慶典,一切皆來自九界、宇宙、蒼穹,那些浩大壯闊精巧奧妙的規律。但中庭人不同。無關宇宙輪迴四季規律,中庭人慶祝的總是那些私人的事情,出生,交往,結婚,死亡。你幾乎能用「某某紀念日」這三個字來囊括月曆上的一切日子。
洛基對此很難苟同。不光是基於一直以來他對於中庭螻蟻的蔑視,更是源於同樣的一套規則如果用在阿斯嘉人身上,原先只須重複數十次的慶典成了上千次的無限迴圈。光是想像,過去從來沒有真正參與歡慶活動,只待在遠處角落裡啜飲蜜酒的小王子就已經覺得疲乏無趣。更不用說,中庭的派對既沒有金蘋果做成的派,也沒有以烏爾德之泉釀出的酒,更沒有用世界樹掉落的枝椏所升起的火焰。
而且還沒有魔法。洛基想。那可真是一點樂子都沒。
但一如既往,他那愚蠢的兄長似乎總是樂於與他唱反調。於是當索爾一臉興奮地宣佈要來舉辦派對的時候,洛基並不感到特別意外。
「派對?」他只是冷淡地回問,「為了慶祝什麼?」
索爾的表情洩露了他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只見他伸手搔搔頭又撓撓下巴,眼球轉動了幾圈之後,「啊」的一聲,笑了出來。
「我知道了!」他說。
洛基斜眼看他,沒有張口,而索爾也沒打算賣他關子,馬上給出了一個回答。
「慶祝生日!」他說,「我上次去參加過史塔克的生日派對,感覺不錯。」
洛基冷哼一聲。
他對東尼史塔克這傢伙還是沒什麼好感——儘管他得承認,多虧了史塔克集團的幫忙,新阿斯嘉的建設進度才能如此順利。但,在世界恢復正常後,洛基也曾受邀(嚴格說起來,受邀的是索爾,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洛基的名字雖列在邀請卡上頭,但那不情不願的成份有多少)去參加過一次位在企業總部的派對。
以中庭人的標準,或許那確實是相當不錯的水準,酒水飲食一應俱全,音樂燈光樣樣不缺,洛基嘗了一點威士忌,抬抬眉毛,難得沒有做出負面評價。但就算是派對結尾那幾乎要叫醒整座城市的豔麗煙火,也不能與阿斯嘉最簡單的一場宴會相提並論。
那遙遠而永恆的星球。洛基想。已化為無數粉塵飄散在九界之間。
他懷疑自己未來是否將永遠無法享受任何一場狂歡,只因他無法不將它們拿來與阿斯嘉做對比,而一切都不可能比得上阿斯嘉,就連新的阿斯嘉也一樣。
「誰的生日?」他又問。
「唔當然是我、」索爾猛然收住聲音,幾秒後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改口,「你的,你的生日。」
洛基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了,這也是應該的,有鑑於他的身世,要得知真正的出生日期實在困難,幸好阿斯嘉也沒有慶祝的習慣,否則奧丁必須說的謊就又會多一個。
但他隱約感覺那應該是個冬季。
自從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洛基當然去查了資料。根據阿斯嘉史書記載結合奧丁的口述資訊,那年的戰役應是深冬即將轉春之時,當時還在襁褓之中的自己則該是再更前一些的時候誕生。冰霜冷冽寒風刺骨的時節。洛基倒是沒有特別意外,畢竟還有什麼季節更適合他呢?
只不過現下以中庭人的計算方式,早已不是深冬,雖然雪還在下著,但他聽聞那些比較南方的地區已經開始開起了花。
但索爾沒有他拒絕的機會,雷神一旦決定要做某件事,便會堅持到底。洛基嘗過索爾的毅力,他明白那有多纏人,於是他放著索爾東奔西跑像隻牧羊的布哈德犬一樣忙進忙出。他聽見索爾透過電話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在準備些什麼,幾分鐘後跑到書房裡叮囑他千萬不可以偷偷跑掉,接著自己便急急忙忙出了門去。
我還能去哪呢?洛基失笑,他還真的累了,過去悠遊九界之中以為自己無論如何只要能逃開那顆充滿謊言的星球就好,如今當阿斯嘉化作塵埃他才感覺到宇宙之間能夠有個歸處,是多麼強大的安定能量。
現在也只剩下這裡了,洛基嘆口氣,將手中的書本翻到下一頁,繼續窩在書房角落的扶手椅上,讀著他難得在中庭找到能夠符合他心中水準卻可惜已然去世的劇作家作品。
索爾在幾個小時後一陣風一樣的回來了。他匆匆忙忙跑進餐廳,還不忘探頭要洛基千萬不可以過來偷看。
……誰要偷看啊,洛基冷冷地說。
但索爾只是嘿嘿笑了兩聲,接著又扛著紙箱一溜煙消失在門口。
等到廚房不再有乒乒乓乓的聲響後,索爾的叫喚聲順著走廊傳來。
「洛基!洛基!」他大叫著,可洛基沒打算加入他的這場混仗,他手上的劇本看到一半,丹麥的小王子正要進行自己的復仇大計。他很想知道後續,可索爾不斷喊他,最後甚至直接闖進書房,站在他面前瞪著他。
「你沒聽見我在叫你嗎?」
「有。」
「那你為什麼不來?」索爾皺眉,接著伸手將洛基拉起來,不顧他的反對將他手中的書扔到一旁,催著他前進還伸手擋住了他的眼睛。
「幹什麼!」洛基不悅地說。
「派對是驚喜呀,」索爾的語氣聽起來倒是理直氣壯,「你就走就是了,我拉著你。」
洛基想掙脫,但索爾這個渾身是肌肉的傢伙不是那麼好對付的,甩了幾下後洛基索性放棄,反正只要陪索爾玩完這一齣就能安靜好一會,這交易還是划算的。他淺淺嘆口氣接著邁步往前走。
失去視線確實令人感到不安,但神奇的是索爾的手緊緊抓著他,相觸的肌膚傳來溫熱的體溫,儘管每踏出一步都像是更往黑暗中深入,可索爾站在他身後支撐著他,引導他方向,如此簡單地便讓他心中的不安消失不見。
洛基還沒來得及細想這代表什麼,就感覺到索爾輕輕拉住了他。
「等等。」他說道,「我數到三,你就可以張開眼睛了。」
一。
二。
三。
光亮突然重回他的視線,洛基眨眨眼睛,再度適應後,面前的畫面實在令他哭笑不得——角落擺著一個巨大的盆栽,幾顆蘋果掛在上頭,另一側的地板上則是莫名其妙出現一個小小的水盆,地板上用樹枝罩著一個發光的手電筒,唯一正常的,只有桌面上那個用草莓裝飾的鮮奶油蛋糕。
「這是什麼。」他抬起一邊眉毛。
「如何?」索爾聽起來很興奮,「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想到這個好辦法。」
他開始一個個介紹起自己的傑作。
「你看,這是世界樹,上面這些則是金蘋果……我當然知道他們是紅色的,你就想像一下嘛……然後這邊,這是烏爾德之泉,跟世界樹枝枒堆成的營火。」
「那這個呢?」洛基問,他的手指著草莓蛋糕。
「這就是個蛋糕。」索爾說,他搔搔鼻子,「我沒辦法找來跟史塔克一樣的豐盛食物,然後我去問了布魯斯,他說中庭人生日的時候都吃這個。」
洛基伸出手指沾了一些奶油,淺淺用舌頭舔過,然後輕輕皺眉。
「好甜。」他說,「這香氣真廉價。」
「你不能這樣。」索爾拍開洛基的手,然後強壓著他坐下來,並且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根蠟燭,彈指將火點上。「好了,欸,那個,他還說了中庭人慶生的時候,都會唱一首歌。」
「一首歌?」
「對。讓我想想那該怎麼唱來著……」索爾偏過頭,瞇著眼睛回想。
洛基正想張口嘲諷,可下一秒,索爾輕柔的唱起歌來。
歌詞很簡單,只有一句,不斷的重複。可不知道為什麼洛基卻被深深觸動。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親愛的洛基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他想起母親過去總會在他們的床邊輕輕替他們唱著歌,他想起攀上世界樹頂端時微風吹來的清涼,他想起金蘋果爽脆而清甜的口感,他想起泉水邊他赤著腳等待索爾從水面下鑽上來,手裡抓著新鮮無比的兩隻鱒魚,他想起阿斯嘉的一切,而那些彷彿就還在他的身邊從來不曾離去。搖曳的燭火倒映在牆上,他好像能看見弗麗嘉的身影,一如往常帶著笑意朝他招手,就像她不曾離去一樣。
那一瞬間他好像忽然理解了中庭人之所以慶祝這些日子的理由。正因為生命動盪而脆弱,所以你得抓住每一個短暫的瞬間,盡可能將它們以某種快樂的方式牢牢記住。
「洛基?」索爾唱完了歌,卻沒想到自家弟弟的表情如此憂傷,「你還好嗎?洛基。」
惡作劇之神抬手悄悄抹去了眼角堆積的液體,朝著索爾說,「我被你搞出的裝飾給震驚了,這是我所能見過最三流的佈置。」
索爾搔搔腦袋,露出尷尬的笑容,說,「老實說,我也覺得,但這是我所能想到最接近重現阿斯嘉的方式了,如果你不喜歡的話,那我就、」
「我沒說不喜歡。」洛基打斷他。「我說的是三流,但沒說討厭。」
索爾轉身看他,「所以?」
「所以為了下一次不再出現這麼丟臉的東西,你得好好盤算一下之後該如何改進。」
「你的意思是……」
洛基重重嘆氣,他一把吹熄蛋糕上的蠟燭,並將草莓捏起來扔進嘴裡。
「所以我的意思是,明年,我要看到一切完美無缺。」
索爾笑起來,他點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當然,我保證。」
「然後我不要這個草莓蛋糕。」洛基又說,「太甜了。」
「沒問題。」
「我喜歡司康,跟布丁。」
「好。」
「還要一壺伯爵茶。」
「我記下來。」
「最重要的是……」
「是?」
「那首歌,」洛基說,「你剛剛唱的那首歌,我要改編成合唱,叫詩歌班來替我唱。」
「這個……」索爾面有難色。
「或者,永遠都交給你負責。」洛基見他表情難看,於是勾起嘴角這麼說。
「交給我吧。」索爾跟著笑起來,然後在洛基的注視之下再度唱了起來。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親愛的洛基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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