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約會》
春天去賞櫻,夏天參加祭典和啤酒花園,秋天去看演唱會,也想旅行呢,去函館或是京都——安達清還記得初詣那晚,黑澤在自己身邊神采奕奕地計畫著他倆全新一年的計畫時,臉上的表情。
前往長崎的調職令來得突然,打亂了兩人的生活。一千兩百公里的距離,雖說仍在同一塊土地上卻也顯得遙遠,透過電話或文字傳遞的愛意或許絲毫未減,但少了實際的溫度,無法真正觸碰到對方也總讓安達有些失去底氣。不過,他們終究是度過了,無論是忙碌的展店工作、造成大騷動的暈倒意外,還是對彼此身份定位的不安。當初看似漫長的八個月,也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麼成了過往。
如今他們同居了,距離遠比調職之前還要更加親近。普通尺寸的雙人床是基於黑澤的要求而購入,一方面安達的公寓算不上太寬敞,若擺上一張加大型的床鋪可能就要連走路的地方都沒有。二來,黑澤臉上露出隱約的笑意,他說,如此一來,安達才能最大程度地、在我的身邊入睡呀。就結果來看,安達清想,除去某些特定的時刻(咳咳、他清了清喉嚨,要自己別再往下想去)床鋪的大小稍嫌壅擠之外,黑澤老愛摟著自己,像個孩子深怕心愛玩偶消失的睡法,他原先那張單人床或許就夠用了也說不定。
桌椅是成套的,餐具也是,每天早上看見洗臉台上並排的兩支牙刷他便覺得心底揚起一陣暖意。
理想的生活是現在進行式,他們已經錯過了八個月,不想再浪費任何時光。人生或許不該被視為一行行寫在筆記本裡的任務列表,但安達不得不承認,無論是搬到一起、徵求雙方父母的認可、或者是舉辦一場只屬於他們的私人儀式,都讓他感覺全身心滿溢著無比幸福。與伴侶一起向前邁進、一起成長、一起創造屬於兩人的回憶原來是這麼美好的一件事,如今他終於能夠體會到愛情對生活而言是多麽滋潤的調劑。他想和黑澤在一起,不只是單純的「在一起」,而是他們能夠創造屬於彼此的共同回憶。當意識到彼此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對象之後,他的目標便成了黑澤的目標,黑澤的願望也成了他的願望。所以,儘管賞櫻的季節顯然已經遠遠過去,炎熱的夏日祭典和啤酒節也得等到明年再說,他倆都喜歡的歌手尚未公布今年度的秋季巡迴資訊,他仍然想完成黑澤對今年抱有的期待與想望。
只不過—--
「抱歉。」安達苦著臉說,「去不了函館或京都。」
鄰近業界年度展覽,工作量大增,再加上安達近來展現在事業上的企圖心所致,主管對他的期望可說是日漸增長。經過長崎支店八個月的歷練,如今的安達在工作上顯得更加有自信也更加游刃有餘。被公開表揚的機會也多了,薪水更是令人欣喜地有所成長。遺憾的是,工作實在太忙,別說悠閒地前往外縣市度長假了,就連週末偶爾都得加班,能夠抽出一天空檔離開家到附近走走已是奢侈。
「別這麼說。」黑澤搖搖頭,他看向安達的眼神裡帶著憐愛,他伸手輕撫過戀人眼下冒出的淺淺暗影。自長崎那次過勞的意外後,他就非常注意安達的睡眠狀態。今天也是。當安達說想和他出門約會時,他一度試圖阻止(當然了,他內心可是非常非常懊惱的),然而安達堅持,他說,悶在家太久了,去別的地方看看散散心,也是一種放鬆。
於是他們就在這了。
橫濱。
一個距離不遠不近,作為一日約會恰恰好的地方。
從車站走出來,只見路上皆是成雙成對的人們。畢竟是約會聖地嘛,安達想。他抿抿唇,有些不知所措時,手掌便感覺到了一絲暖意。黑澤主動牽上他,將手指輕輕扣上他的指頭。
「嗯?」黑澤微笑著看向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路人偶爾投來的目光。他的視線以及全副注意力只擺在安達身上。
於是他也跟著笑起來——儘管在這種時候他的表情總是顯得僵硬——回扣住黑澤的手時,他能感覺到對方與自己交握的地方更緊密地傳來屬於對方的溫熱。
「走吧?」安達說,「先去哪好呢?」
約會的念頭來得隨興,所以他們沒有人事先做了規劃。若是以往,黑澤必定會在事前搜集一大串資訊,再三比對推敲安達的喜好後,無論是事先訂位購票或路線行程等都計算得天衣無縫。可就像如今的安達清已不是當年那個膽小怯懦、對自己毫無自信的安達清了,現在的黑澤優一也不再如此執著於一定要表現得完美無瑕萬無一失。只要能夠和心愛之人待在一起,就算是空白的行程也只是繁忙生活中能夠喘口氣的悠哉時節。
既然沒有目的地,他們便信步遊走,現在的時間去八景島大概太晚了,那就到山下公園吧。途經中華街自然必須來杯珍珠奶茶,黑澤順手又購入了幾顆橫濱必吃的包子。這點知識他還是有的。他看著安達咬下包子後鼓起的臉頰發笑,用手指戳了戳,對安達作勢要咬他的反應感到愉快。
沿著東京灣散步讓海風吹拂過彼此的臉頰,遠方的大船令他們忍不住規劃起了未來的旅遊計畫。郵輪之旅?安達想,聽起來很不錯。他想像著三天兩夜的行程,在船上看表演、吃美食,清晨拉開窗簾欣賞躍出海面的日出,傍晚時在甲板上看橘紅的彩霞暈染整片天空。他不自覺微笑起來,握緊了黑澤的手,注意到對方眼裡的笑容帶著一絲異色時,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已失去魔法。否則當黑澤腦中的妄想猛然朝自己襲來時,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了——很顯然,黑澤腦中浮現的肯定不是是什麼闔家觀賞的普遍級畫面。
而就在此時,黑澤突然伸手碰了碰安達的肩膀。
「想和安達三天都賴在床上。」
他湊過身來,在戀人耳邊輕輕留下一句,隨後立刻退開來,無論是鼻尖的氣息和肩膀上的溫度都宛如幻覺。
安達愣了愣,幾秒後耳根才慢慢紅起來。
黑澤則是一臉雲淡風輕,就好像剛剛自己在安達耳邊說的,只是普通的一句「風景真好」。
這是魔法失效之後黑澤某日突然熱衷起來的小遊戲。偷偷碰觸安達的身體,並且將自己腦子裡對安達最真實的念頭悄聲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道出。黑澤享受著這個遊戲,安達則總是被逗得腦子發熱。
「黑澤你、」
「嗯?」走在前頭的黑澤優一轉過身來,陽光照在他的笑容上,安達瞬間又沒了脾氣。遠方大船傳來汽笛聲響,他彷彿能看見未來某天,他倆看著海洋被船隻劃開的水痕翻滾,波光粼粼,遠方或許還有幾隻海豚相伴的畫面。
但現在他們走在公園的小道上,遠方沒有海豚,有的是正好配合上時間動了起來的巨大鋼彈。
「哇。」安達興奮地叫出聲。「好厲害。」
「是呢。」黑澤的視線卻沒有跟著往那兒望去,他只是看向自己的戀人,以及他臉上許久未出現的,放鬆的笑容。
海港的氣息一向悠閒,花園走到底便是紅磚倉庫。安達對那些小攤位饒有興趣,黑澤自然也願意陪著他逛。可愛的別針和手帕繡著標誌性的倉庫圖樣,最吸引安達目光的,果然還是成排的文具。平時沒什麼機會逛街,安達顯得興致勃勃。他拉著黑澤試遍帽子,又繞到襪子區挖寶,最終買了成對的、平時上班也能穿的款式。
逛得有些累了,便在倉庫外的餐車隨意買點食物。
安達吃熱狗吃得滿臉,黑澤便用拇指替他擦去,每一次當他這麼做,並將指頭送進自己的口中讓舌尖捲起帶走那些醬料時,安達總會下意識不去正視。太害羞了呀。他想。他怕自己盯著看的話腦子裡浮現不該浮現的念頭。天。黑澤優一到底將他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但奇怪的是自己卻一點都不討厭自身的改變。對於黑澤,他只有滿滿的愛意。渴求著同樣渴求著自己的人,原來是如此自然,如此不需掩飾,如同呼吸一般存在的事。正是黑澤讓他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愛著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無需高潮迭起如偶像劇般的劇情,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日子也有獨特的滋味。
那都是因為和黑澤在一起。
所以當對方指著夜裡閃著彩光的摩天輪問他要不要搭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地點頭了。
身邊都是一男一女的情侶組合,他們在其中顯得有些突兀。安達注意到有些人瞧了他們一眼,接著又低頭私語。若是從前,他大概就會尷尬地鬆開黑澤的手,裝作兩人只是普通的好友關係,然而左手無名指上成對的戒指相靠在一起卻莫名給了他無比的安全感。黑澤顯然也注意到了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但他一點也沒打算退讓。反而將安達往自己身上拉了拉。
「冷嗎?」他問。
安達搖搖頭,他又怎麼會冷呢?靠在黑澤的胸前,他感覺自己渾身都發著燙,就像今天下午自己吃的那顆剛出爐的包子。
排了好一陣子終於輪到他們坐上纜車。
安達第一次來,由上往下俯瞰橫濱港的夜景對他來說十分新奇。他像個小學生一樣攀在窗上朝下望。
「好漂亮。」他說。
「是呢。」黑澤回道。
遠方的鋼彈又動了起來,安達興奮地指著,回過頭要黑澤看。沒想到一轉過身,只見黑澤緊緊盯著自己。整片橫濱的夜景裡,他的瞳孔裡只映著自己的身影。安達一時之間心裡軟得可以,感覺心臟溫柔地陷落。
「嗯?」見到安達突然停下動作,黑澤柔聲發出探問。「怎麼了?」
安達眨眨眼睛。
黑澤距離他這麼近,地面上的一切又距離他們這麼遠。這一瞬間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倆,點點燈火散落在幾十公尺外,像一盤星星。而其中最耀眼的,則是他們眼中的彼此。
於是安達伸出手來,他輕輕將手掌貼上黑澤的肩,傾身靠近,在黑澤的耳邊悄聲說了句,「我想要吻你。」
他當然得到了他所要的。
在摩天輪來到頂端的同時,他們沒有人在乎底下的景色。無需在意他人眼光,世界只屬於他倆。溫熱的體溫傳來,就算沒有魔法也能感覺到對彼此的濃濃愛意。安達閉上眼睛,嘴角露出微笑。
這是最平凡的一天,也是最普通的約會。
但正是這種平凡使得今天如此珍貴。
在這個吻結束之前,安達想,他們接下來還會有很多很多一起度過的日子。
無論是快樂的、開心的、憤怒的或是傷心的,那都無所謂。只要和黑澤在一起,那勢必都會成為他們最珍貴的日常。
那才是最重要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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