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活區的平安夜》
「噢,克羅里,你大可不必這樣的。」阿茲拉斐爾看向站在書店一角雙手抱胸的惡魔說。
無視於天使善解人意的話語,惡魔只是仍然臭著一張臉瞪著那些成群結隊不斷出現的唱詩班們。噢,撒旦啊,不是都說了脫歐在即政治動盪經濟不景氣,倫敦哪來這麼多孩子?
被父母打扮成小小天使的孩子們不斷前來,在阿茲拉斐爾的書店門口唱起一首又一首充滿節慶氛圍歌頌上帝和他的門徒們的歌曲。克羅里皺著眉想,這畫面簡直堪比迪士尼樂園中的獅子王表演——他從來就不懂為了慶祝國王的生日將國王的一生表演給對方看到底是什麼鬼賀禮,在他看來辛巴還沒老到忘了自己是誰的年紀。但上帝可就不一樣了。作為一名墮天使,他有足夠的立場腹誹而不必擔心天罰。反正懲罰早就已經降臨在他身上。
「你別管我了,」他撓撓鼻子,順便在差不多快空了的糖果籃上用了點奇蹟,「擔心那個不斷偷偷混進來已經吃了五大塊耶誕布丁的小男孩吧,今晚他的肚子大概會不太好過。」
「不會的,」阿茲拉斐爾快樂地說,「那可是我親手做的,帶著滿滿天使祝福的布丁。」
「你別忘了我也幫了點忙,你怎麼能確定我沒有動什麼手腳?」克羅里冷冷說道。
「你有嗎?」阿茲拉斐爾驚呼,圓圓的眼睛瞪大。
克羅里被天使的反應逗樂,他假裝受傷,捂著心口說,「我像是那種人嗎?」
「噢,克羅里!」發覺被捉弄的天使無奈地發出根本不算抱怨的抱怨,接著又接上一句,「無論如何,真的很謝謝你。」
「謝什麼?」克羅里平淡地問。
「謝⋯⋯」阿茲拉斐爾兩手一張,繞著書店看了一圈,所有的聖誕裝飾恰如其分地待在自己應該待的地方,就連那些很難佈置到的小角落也都安上了許多小小的蠟燭。「你幫忙的這一切,我希望這不會讓你太難受。你知道,聖誕,天堂,上帝,等等的這些東西。」
「喔,這個嘛,」克羅里搓著下巴想了想,「跟走進真正的教堂比起來這簡直太小兒科了一點,如果真要說的話,比較近似於,離職之後受邀參加前公司忘年會的感覺。」
阿茲拉斐爾不懂那是什麼感覺,但聽起來是不太糟,或至少還沒有糟糕到會被天堂寫進惡事記錄簿之中。
新的一批孩子又來到了,天使忙著端出更多的聖誕布丁和巧克力來招待他們,因而忽略了廣播節目主持人以一種非常困惑的語調提及,根據氣象預報整個倫敦市區都在雲雨之下,怪異的是,唯獨蘇活區的天空像是甜甜圈中心一般,夜空清晰可見。惡魔翹著腳嚼著薑餅看阿茲拉斐爾發完最後一塊布丁時,天空恰巧就這麼下起雨來。
「真是太剛好了。」阿茲拉斐爾慶幸般的說。
「可不是。」克羅里跟著說,表現得一副讚嘆萬分的樣子。噢,當然了,他可不會把自己的伎倆隨意透露出來,可阿茲拉斐爾也不是省油的燈,惡魔的這一點招數又怎麼能躲過他的眼睛。
「克羅里,不要告訴我這是你造成的。」天使轉過來看他。
惡魔舉起雙手為自己辯護,「嘿,雨的部分可不是,那是原本就預定好的。」
「所以?」阿茲拉斐爾懷疑地瞇起眼睛。「為什麼只有蘇活區?」
「我只是用了點辦法讓人們願意主動集中到這兒來。」
「為了什麼?」
「為了讓你聽到更多歌頌頂頭上司的狗屁歌曲,」克羅里說,「噢,別那樣看我,當然是為了讓你能早點發完那小山一樣高的布丁。」
「我不覺得沒有你的幫助我會發不完,」阿茲拉斐爾抗議,「我對它們還是挺有信心的。」
「噢,當然了。」克羅里揮揮手說,「但早點發完才有好處。」
「什麼好處?」
能夠兩個人獨處的好處。克羅里想。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隨手一抓,便在空氣中變出了兩杯暖呼呼冒著煙的熱紅酒。
他將一杯遞給阿茲拉斐爾,天使愉快地接過了。他看著對方噘起嘴,輕輕朝杯面吹氣,細小的白煙在他面前散開,帶著肉桂與丁香味道的香氣散播開來。然後阿茲拉斐爾的嘴唇貼近杯緣,緩緩張開,小口啜飲起來。他的喉嚨滾動,溫熱液體舒緩了他講了整夜話的喉嚨,也溫暖了他的身體。
阿茲拉斐爾笑起來,他說,「噢,這真是不錯。」
「未成年人面前可不好喝這些,是不是?」克羅里跟著喝了一口,平常時候他更傾向帶點苦味的酒水,但,既然是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他也不介意來點甜甜的東西。
「那麼,也該來工作一下了。」他說,然後在看見阿茲拉斐爾驚慌的表情時安撫道,「別擔心,我沒有在聖誕夜製造死亡車禍的興趣。」
天使鬆了口氣,他知道克羅里不是那種壞蛋,只是他仍然擔心對方會做什麼,就算他知道惡魔的任務就是得幹點壞事,但至少別在聖誕節。
克羅里抓著下巴裝模作樣的思考了幾秒,接著說,「讓氣溫驟降如何?倫敦真是太熱了,不是嗎?」
阿茲拉斐爾皺起眉,但旋即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市政府正好安置了所有的街貓和流浪漢,對吧?」
「什麼?噢,當然。」克羅里說,「一名來自卡地夫的富翁匿名捐了一大筆錢給慈善團體,要他們邀請所有的街友共進耶誕晚餐。」
「那真是太好了。」
「但我只是讓冷氣團襲擊倫敦罷了。」克羅里說,「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阿茲拉斐爾笑起來,他看著克羅里彈了下手指,窗外原先仍在冰點之上的溫度計忽然急急往下掉了幾個刻度。
人們拉緊圍巾帽子匆匆趕回家,從書店往外看,家家戶戶都反射著昏黃燈光,街道上則緩緩安靜下來。
克羅里喝乾最後一口熱紅酒,用毯子將雙頰陀紅開始傻笑起來的阿茲拉斐爾包起來,暖爐裡燒著火,桌上有一整罐即將拿來烤的棉花糖,耳邊是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聖誕樂曲,空氣裡瀰漫的全是糖和薑餅的味道。他想,前公司的忘年會還是挺不錯的。
而當天使與惡魔窩在一起共度夜晚時,雨和寒冷加成之下,細小雪花凝結起來,第一片緩緩飄落,正好落在蘇活區轉角的二手書店階梯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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