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晝之境》4
他當然知道這全是魔法帶來的幻覺。
九界最強的魔法師的稱號不是浪得虛名,就連他自己都要被這完美的形象給說服。儘管是虛假的保護殼卻令他感到無比安心。包裹在阿斯嘉二王子的外表之下,他至少能夠維持某些平衡。畢竟沒有人會希望將弱點曝露出來,尤其在索爾面前,洛基更是小心翼翼。這或許是自尊作祟,但更多的是害怕——親眼所見永遠是最衝擊的一件事,索爾知道他來自約頓海姆是一回事,理解他作為冰霜巨人的後代是一回事,但他怕的是若索爾真真正正看到一切,是不是會開始真正意識到他們之間巨大的不同。
他不是對索爾沒有信心,事實上,正因為他太了解索爾,所以才如此恐懼。他想,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自己已經無法承擔任何期待以外的反應。他好不容易才終於重新找回作為阿斯嘉人的驕傲,好不容易才從自卑的陰影中走出,他花了一千多年才來到現在,他沒有任何再失去一次的籌碼。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一切停留在此時此刻,最好的平衡,洛基反覆思量後得出這個結論。
面對他若即若離的態度,索爾只覺得奇怪,洛基明明答應了和他回家,一同治理新的領地,甚至也彆扭地接受了他的擁抱。可為什麼每當他試圖更進一步,聊些他們之間早就該聊開的話題時,他那弟弟卻總左閃右躲,不肯與他坐下來好好談談。
「洛基!」晚餐餐桌上他忍不住叫住了又想提早離席的弟弟,「還有甜點呢。」
「給你吧。」洛基冷冷地說。
「今天我可是請廚房特地做了你最愛的肉桂捲和奶油糖漿。」索爾語調高亢,似乎以為這樣就能提起洛基的興趣。
然而洛基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只是揚了一下眉毛,卻仍然沒有停下想離開的腳步。索爾見狀連忙趕上前,他伸出手抓住洛基——只是一瞬間而已,洛基吃痛般縮了一下,轉瞬即逝,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索爾扯著他回到座位上,吆喝幾聲之後廚房那邊便端上了兩盤甜點。奶油混合著肉桂的香氣瞬間充滿室內,饒是洛基也忍不住猶豫了幾秒。而這短暫的遲疑就讓索爾逮到了機會將肉桂捲挪到了洛基面前的盤子上,然後是厚厚的奶油糖漿,淋在上頭就像一座小小的瀑布。
「來,試試看。」索爾將盤子塞到洛基嘴邊,「吃一點。」
洛基被逼得不得已只得張開嘴小小的咬了一口。熟悉的甜膩氣味帶著兒時的回憶猛然衝上來。他想起過去每當弗麗嘉在廚房裡烘焙時,自己總愛跟在一旁幫忙。母親會讓他做些秤重、分團的簡單活,然後告訴洛基,就算魔法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有些東西還是親自動手才是最珍貴的。
午後斜陽照射在母親的笑容上,洛基彷彿伸手就能觸摸到那時的一切。那本該是溫柔而喜悅的,可這直觸心底的回憶太過尖銳,只讓他無比想逃。
索爾當然不會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捏起另外一塊肉桂捲又要送進洛基嘴裡,他的手指擦過洛基的嘴唇,卻沒有打算遠離的意思,洛基困惑地抬眼就看見索爾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然後索爾傾身朝他靠近,隨著距離逐漸縮短,洛基感覺到自己體內那股寒意事隔多年又開始翻騰起來,他低下頭看見自己暴露在衣服之外的手腕隱隱發著一圈淡淡的藍光,這可不妙,他想,自豪的魔法似乎就要在此時與他唱起反調。
他猛然往後退,推倒了椅子,不顧索爾的震驚與呼喊,急急趕回自己的房間,回過身趕在索爾跟過來之前將門關上。
索爾的聲音透過房門傳來,洛基抬手放了個魔法將門牢牢鎖住,就算索爾拿起妙爾尼爾也無法破壞它絲毫。
「洛基!洛基!」索爾在外頭喊著他的名字,卻拿這扇門一點辦法也沒有。「你還好嗎?放我進去。」
洛基沒有答腔,心情一鬆懈下來,身體內的寒氣就又逼得他幾乎動彈不得。他抬起手來,整條手臂都已經是爬滿了暗黑突起的灰藍色。寒冷逼得他頭痛不已,索爾急切地敲門與呼喊就像冰錐刺在他太陽穴一樣。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之間隔著一扇安全距離。洛基往後退,坐在床沿看著門板底下透進來的光線不發一語,直到隔日太陽再度升起。他打開門,卻意外地被人緊緊從手腕處握住。
「你為什麼不讓我進去。」索爾的聲音嘶啞,顯然在門外待了一夜。
洛基沒說話,他甩了甩手,卻發現索爾沒打算這麼容易放過他。
「告訴我,洛基。」索爾站起身,阻擋在洛基的面前,「你是不是還隱瞞著我什麼,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要一起治理新的阿斯嘉,你難道又想打什麼主意?」
洛基冷冷瞥了他一眼,說,「看看你,看看這裡,中庭裡的一小塊特別劃分區,連個像樣的皇宮也沒有,我還能打什麼主意?」
索爾一時之間無語,他窘迫地思考幾秒後才說,「我、我又怎麼知道,你一向是聰明的那個,要是有什麼好東西肯定、」
「肯定也是你的。」洛基替他接下去,「還記得嗎,命運三女神的那句話,一切都在命運之中。多好啊,只要是你想要的命中註定都會是你的。」
他想自己這句話大概真的刺傷了索爾,他其實本來也沒打算表現得如此帶刺,只不過在經歷了昨夜之後,那股提醒著他自己命運的力量消磨了他太多,面對眼前的天之驕子,他實在很難有什麼親切的態度。
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索爾居然沒有發怒反而直直瞪著他看,接著嘟囔一句,「才沒有⋯⋯」
「你倒是說說哪裡沒有?」洛基反唇相譏。
「你!」索爾豁出去一般朝他喊,「如果我想要的都會是我的,那你為什麼要逃。」
洛基說不出話來,他想掐死自己,明明一直以來小心翼翼避開的話題就這樣被血淋淋的掀開,他想避,但索爾不讓他避開,眼前的雷神一副不得到回應絕不善罷甘休的樣子,洛基往左踏出一步,他就跟著往那兒擋,洛基往右,他還是跟著移動,巨大結實的身軀宛如一座山一樣地矗立在那。
「讓我過去。」洛基乾脆停下,「不要這麼幼稚。」
「幼稚?誰幼稚?」索爾卻沒有被他的激將法給激到,他絲毫不動,直直盯著洛基,「逃避問題的可不是我,洛基,我們得聊聊。」
「聊什麼。」
「你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你才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索爾朝他吼,但下一秒卻又立刻放軟了聲音,求他一樣的說,「洛基,拜託,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做,要怎麼樣你才願意接受我。」
這不是我要不要接受你的問題,洛基悲哀地想,而是你能不能接受我。
眼見洛基沒有回應,索爾的態度又強硬起來,他狠狠盯著洛基,似乎想要看看這樣是不是就能看穿洛基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幾分鐘之後才聳聳肩別過視線,他測過身體,讓出通道,但卻在洛基經過的時候放話,「既然你不告訴我,我就只好自己找了,洛基。」
洛基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他沒有回過頭,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你會後悔的。」
索爾說到做到,阿斯嘉的新任國王幾乎將所有事情都分派給了底下的人,自己則是無時無刻守在洛基身邊,監視一般地盯著他看,無論洛基去哪裡,做什麼,都像是帶著一隻巨大的跟屁蟲一樣。
「就連我去廁所你也要跟?」洛基沒好氣地朝他說。
索爾聳聳肩,「搞不好你的秘密就在廁所裡?」
「蠢貨。」洛基沒理他,逕自關上了廁所的門將索爾給阻擋在外。
阿斯嘉人民對於自家國王與二王子如此形影不離的畫面似乎已經見怪不怪,畢竟他們兒時總是這樣,舊時阿斯嘉各地都能見到他們一前一後奔跑玩耍的模樣。只是現在的狀況似乎相反過來,不再是洛基追在索爾後頭,而是索爾緊緊跟著洛基,幾乎一步也不肯遠離。
明白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的親近好友們很能體諒,畢竟綜觀千年以來索爾實在失去洛基太多次,而這種事絕對無法熟能生巧,只會一再劃傷陳舊傷口,再添一道更深的痕跡而已。他不能也不想再經歷任何一次。洛基好不容易回到他身邊,他就再也不打算放手。但對洛基而言,索爾的這番舉動卻成了沈重的壓力。
他當然想回應索爾的感情,早在阿斯嘉難民船上時,他就已經釐清了自己的情感,否則又怎麼可能跟著索爾上船。
但他不能。
隨著太陽逐漸西下,黃昏的顏色染上挪威峽灣,峭壁透出一整片暈黃光線時,洛基想,無論他怎麼祈求,深夜卻總會再度降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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