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
宮城良田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答應三井壽這個邀約。
「去看流星雨嘛。」他那明明比自己年長一歲,卻眨著眼睛露出大狗模樣,一點也看不出哪裡成熟穩重的男朋友說,見他沒什麼反應,還又補上了一句,「很難得欸……」
他不知道是什麼比較難得,流星雨還是好不容易擠出休假從美國回到日本的自己。
異國生活辛苦又寂寞,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亞洲人基因的劣勢使然,回想起剛到美國的那段時間,光是要跟上隊友們的訓練強度就夠他好受。都說個子不夠技術來湊,偏偏進到籃球聖殿後身邊每個人都強得像怪物一樣,好幾度宮城差點就想打跨國電話給安西教練,確定當初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怎麼得到推薦機會的人會是自己。
但每每差點要放棄時,他就想起沖繩的海,陽光下宗太張開雙手對他說,不要背對敵人,不要為自己招來危機,不要忘記—--
他沒有忘記。自己是多麽喜歡籃球。
傳球的聲音、擊地的觸感,突破重圍的快感遠比什麼都還要強烈。他想起山王戰。在他往後很長的籃球生涯中,那並不到會被稱作「宮城選手最經典的一場比賽」的程度,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在此之前他的籃球或多或少帶著一點替早逝兄長完成遺願的味道。而在那之後,屬於宮城良田自己的生命才逐漸浮出水面。
球還是同一顆。
宮城良田卻感覺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但顯然身邊的人並沒有察覺到他千迴百轉的心思。三井壽雙手撐地,抬著腦袋將視線直直往天空投去,嘟囔著「怎麼沒有啊?」,又轉過頭來看他,「你有看到嗎?」
宮城不回話,只是聳聳肩。三井搔搔頭,用略帶抱歉同時聽起來又不是真的那麼抱歉的語調說,「新聞說看得到的。」
——它也沒保證一定看得到。宮城良田只是想想,沒有真的說出口。
三井再度拿起不知從哪邊搞來的星象盤和一本顯然是從二手書店購入的《觀星入門》,一下忙著對照天空,一下忙著確認書中資訊,手電筒都不知該怎麼拿,只得咬在嘴裡。宮城見他手忙腳亂忍不住想笑,清晨四點,不睡覺跑來熄燈後的街頭籃球場吹著十二月的寒風,就為了看幾顆(可能根本看不見的)流星,這種事大概也只有三井壽做得出來。
聽聞自己才剛回國就被約去半夜觀星,同樣離家唸書的安娜只是在電話那頭意有所指的「喔——」了一聲,宮城還沒來得及反嗆回去,就聽見妹妹笑起來,補了一句,「真像壽哥會做的事。」
他當然注意到了安娜對三井的稱呼,在自己離家的這段期間,三井顯然完成了他自己的諾言,會替缺席的宮城照顧留在日本的家人。感謝當然是感謝,畢竟作為兒子,宮城一向為了無法隨時待在母親與妹妹身邊幫上忙而感到自責又抱歉。但與此同時,一想到安娜叫自己從來就是直呼他阿良,面對三井卻有了尊稱,心底沒來由的就一陣惱火。
而大概是他的怒意太過顯而易見,三井在此時碰巧回過身,看向他猶豫一陣後開口,「……你生氣了?」
「蛤?」
「不然你眉毛那麼歪……」三井看著委屈,說出來的話卻激起宮城更大的怒意。
「你欠揍是不是?」他作勢要打人,「忘了在屋頂天臺被我打掉兩顆牙了啊?」
「不敢不敢。」三井立刻道歉,下意識還伸手保護起自己的門牙。
宮城見狀忍不住笑出來,說,「我沒生氣。」
「……真的?」
「真的。」他沒好氣地說,「我要是生氣還會在這裡跟你傻傻吹冷風?」
三井聞言立刻將披在他倆身上的毯子往對方身上挪了不只一點。帶著體溫的毯子讓宮城覺得既懷念又陌生,跨國戀情談得艱辛,很多時候滿腦子想與對方分享的事情卻無法立即得到回應,開心的時候、悲傷的時候、寂寞的時候陪在身邊的只有幾張隨著信紙一同寄來的照片,還有一件三井過來找他時忘了帶走的衣服。
宮城絕不會承認自己有無數個夜晚,抱著那件衣服躺在床上,將腦袋埋進早就一點味道都不剩的衣料裡,試圖找出一絲三井的痕跡。
太久沒見到對方,真的碰到一起時,卻又顯得有些卻步。
近鄉情怯真是全世界最沒道理的一句話。明明是那麼喜歡那麼期待的,不是嗎?
而或許就是因為太喜歡、太期待了,所以才會更加擔心,萬一對方其實沒有像自己那樣地渴求那樣地盼望,那麼他又該如何自處。
他盯著三井壽的背影看,這個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身影,如今真的存在在他的身邊,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他卻反而不敢伸了。
「宮城?」三井見他舉止怪異,一點也沒多想似的,就將他摟進了懷中,「你會冷是嗎?抱歉,我該多帶一條毯子的。」
突然被緊緊抱住,宮城愣了愣。和毯子上留下的餘溫不同,三井整個人的體溫透過肌膚傳遞過來。溫熱的、持續的、和他身上那從高中就一路用到現在,好聞的衣物柔軟精的味道一起朝宮城良田撲面而來。一股暖意順著神經血管流向全身,他的心情忽然放鬆下來。三井壽還是原本那個三井壽,直率、少根筋、時常搞不懂在想些什麼,但卻永遠會將宮城良田放在第一位。
他想起自己在上一次的電話中提到,球團差不多也該是時候開始向感興趣的選手發出邀請,而以自己的表現來看,或許需要更多的幸運才能夠得到青睞。
啊。所以,原來是這樣。
他突然意識到三井壽之所以半夜也要拉著自己跑出來等流星的原因。
宮城於是笑著站起身,在三井訝異的目光下,從包裡翻出總是隨身攜帶著的球,揚了揚眉毛,他問,「來一場?」
「現在?」三井不解地問。
「現在。」
不給對方思考的時間,宮城將球傳出去,三井反射動作接了過來,行雲流水,就像回到他們高中的時候。宮城想,不必言語就能理解,總能在最好的時機出現在最好的位置,鼓勵他、支持他、做他最大的後盾。三井壽壓低身子輕輕起跳,手腕以一種近乎完美的角度將球推送出去,這個身影他已經看過無數遍,在場上、在夢中、在所有希望對方在身邊卻不在的時候—--
宮城在那一刻想,就是這個。他的幸運一直以來就在這裡。
一道影子輕輕劃破夜空,一如既往發出空心進籃的聲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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