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臓に一番近いところ》
整件事實在是荒謬過頭了。宮城想。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物。他還記得幾個月前自己推開頂樓的鐵門,看到三井和他那一票烏合之眾時,忍不住冷聲說了句,這是在演不良漫畫?
然而事過境遷,當時的他又怎麼會料想的到,那個朝自己拳腳相向的不良少年會在幾週後帶著滿臉的傷和眼淚,重返湘北籃球隊成為隊友。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又過了幾個月,這個比自己大一屆,他得叫一聲學長的傢伙,成了他宮城良田的男朋友。
「喂,宮城。」
他還記得那時三井也像現在這樣,帶著一臉嚴肅神情叫住他。
「怎麼了?」宮城回頭,手裡的籃球跟著步伐頻率一下又一下敲擊著地板。
彼時正好是冬季選拔賽前夕,籃球隊理所當然為此忙得不可開交,儘管國民體育大會上因著神奈川隊伍的組建,那些先前交鋒過的強大敵手都成了隊友,多少也有了點交情,但回到以校為單位的賽場上,那可又是一場激烈的爭奪戰了。
值得慶幸的是湘北狀況不錯,完成復健的櫻木與從日本青年代表隊集訓歸來的流川兩人逐漸培養出默契,原先說好要引退的赤木也要回來幫忙。
「說什麼沒打球成績就下滑,根本只是藉口吧。」三井在旁哼了哼,「說引退就引退,現在想打就打,當籃球隊是什麼?」
然而三井抱怨歸抱怨,當赤木真的穿起十五號球衣站在球場上時,第一個走上前去與對方擊掌的,便是三井。
作為一名將一切都賭在冬季選拔賽的球員而言,宮城真心覺得沒有人比三井還要更努力了。
兩年的空白足以讓中學的MVP苦苦追趕,他深知自己的不足,於是誓言再也不浪費接下來的任何一天。他主動向安西教練要求調整訓練內容,除了籃球基本動作外,在體能方面更是幾近所能將自己推向極限。
「不要還沒打就先累死欸。」宮城某天在練球後朝他這麼說。
毛巾底下三井壽笑了笑,他抬起頭,說,「就算死了我也能投三分球。」
宮城看見他的眼神,啊,他想,這個男人,或許不是在開玩笑。
所以那天當三井在走廊上喊住他,夕陽從窗外斜斜地照在他們兩個身上,將影子拉得好長,宮城心不在焉地回過頭隨意應了一聲,腦中思考著待會分組競賽該如何平均分配一二年級成員時,他一點也沒料到三井壽會說出那樣的話。
「跟我交往吧。」
啊?
那一瞬間宮城失去了引以為傲的運球技術,他的手停留在半空,球滾落一旁,咚咚咚地在地面上敲擊出漸弱聲響。
「……你說什麼?」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過頭看向身邊那人時,這才發現對方平時總是注視著球的雙眼緊緊盯著自己,耳朵被太陽曬得好紅。
他們的視線交會時,三井像是此時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般開始害臊,他摸摸鼻子,突然加上一句,「當然,等冬季選拔賽結束,不對,等冬季選拔賽贏了之後,啊不對,還是等我拿到推薦資格再說,總之,你不用現在回覆我,現在最重要的是選拔賽,對,啊,該去練球了。」
既然這樣。宮城看著擅自開啟話題後又擅自走遠的三井,心想。那就不要在這種時候跟我說這種事啊。
那天練習賽結束,三井壽一如往常累得幾乎抬不起手,參加過青年代表隊集訓後流川實力更上一層樓,和櫻木打起配合更是氣勢銳不可擋,三井吃力地在場上尋找突破點一面慶幸這樣優秀的選手和自己同屬一隊。選拔賽近在眼前,如果是這樣的陣容,如果是這樣的他們的話,或許、可能、應該——他不敢太明白地將願望說出口,就好像萬一講出來了會驚動某個存在導致不好的事情發生,於是只敢在心底默默地想——若是一切順利的話,他就能夠……甩甩腦袋,將這些不純的念頭趕出自己的大腦,迅速收拾好東西正要離開時,宮城叫住他。
「三井學長。」他說,「好啊。」
三井聽得一頭霧水,「什麼?」他問。
「你下午說的,好。」
「下午……?」然後三井突然意識到對方正在回答他幾個小時前,因為夕陽打在對方臉上的光線過於溫柔,他一時之間沒能忍住衝動脫口而出的那句問話,「你、我、不是說等選拔賽之後你再、」
三井措手不及的模樣讓宮城忍不住笑起來,他勾起嘴角走近三井,由下往上看他。「我以為,」他說,「三井學長早就發誓絕不再浪費時間?」
「那跟這有什麼關係?」
「既然答案都一樣,何必等到選拔賽後?」宮城爽快地說,聳聳肩,就好像方才他答應的只是借對方一支筆或等等順路吃碗拉麵那樣的小事。然而三井注意到的是他插在口袋裡的手,儘管並不明顯卻微乎其微地輕輕顫抖。
這傢伙。他想。明明一點也不從容,就和自己一樣。
他伸出手,將對方摟進懷裡。
宮城任他圈著,頭低低靠在他的胸口,三井的身上全是運動過後的汗水味,肌膚摸起來又濕又黏,宮城想他自己大概也沒好到哪裡去,可心裡卻莫名其妙感到舒暢,有一種渾身都被團團包裹住的安全感。他抬起頭看見三井下巴上那道已經不太明顯的疤,想起那場在頂樓的架。
「啊對了,三井學長,」然後他說,「輸了的話就分手喔。」
那時三井震驚的表情至今都能令他笑出聲來。
也不知是不是威脅起了效用(當然,最主要還是多虧了他們好幾個月的苦練實練),冬季選拔賽湘北的表現勢如破竹,一路闖進總決賽。最終三井成功以驚人的三分球得分率獲得兩間大學的推薦資格,終於不必擔心未來的出路。
「可惜還是沒能拿到冠軍。」
他望著亞軍獎盃喃喃地說。
「怎麼,都拿到推薦資格了還不滿足啊?」宮城打趣地說,「大不了真的留級再打一年?」
三井露出苦笑,接著靜靜盯著宮城看。
「幹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宮城忍不住伸手摸摸臉抓抓頭,轉頭察看鏡子是不是自己有哪裡不對勁。
「沒事。」三井馬上回道,態度不自然地令宮城馬上「喔——」的一聲竊笑起來。
「笑什麼。」
「沒。」
「沒事你笑成這樣。」
「差點忘了,那時候還留了個但書嘛。」他故意敲了一下掌心。
三井緊張起來,說,「欸不是吧。」
「你還是留下來再打一年吧。」
宮城嘿嘿笑出聲,而三井則是低頭用吻堵住了這個比他小一年的男朋友的嘴。
然後白雪漸融,綠芽冒頭,等到他們意識過來時已是櫻花綻放的季節。
儘管再怎麼不去想,分離的時刻仍然朝他們迎面而來。
宮城一直表現得很鎮定,但三井如今早已經摸清楚他的性格,看起來越是若無其事,其實心底就越是糾結。在一起後他旁敲側擊得知了不少對方從未與其他人分享過的過去,他於是知道了宮城家的手足原來不只是他與妹妹,也知道了他們一家之所以從沖繩搬來神奈川的理由。
然後他這才發現,總是冷靜可靠的湘北籃球隊隊長其實也有著恐懼與不安,尤其「分別」這件事,更是對方的弱點。他似乎下意識認為所有人都會離開,這種惶惶忐忑雖然沒有表現在外,卻隨著畢業典禮倒數而逐漸露出尾巴來,宮城主動索吻或擁抱的次數明顯增加,整個午休時間都賴在他的腿上睡覺。三井當然樂在其中,與此同時心裡卻不免也有些不捨。
既然如此……
「不去參加典禮,把我叫來這裡幹嘛?」宮城推開鐵門,三井的身影背著光出現在視線範圍內。
耳邊還能聽見體育館遠遠傳來畢業歌的旋律,他忍不住開口吐槽,「什麼啊,之前是不良漫畫,現在反倒成了青春校園戀愛漫畫了嗎?」
三井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朝他走來,宮城忽然覺得有些緊張。緊張什麼,他在心底告訴自己,面前這個人早已不是那個將你打得頭破血流的那個人了,那麼他的心臟怦怦地跳又是為什麼呢?眼睛感覺有些刺痛又是為什麼呢?
「宮城。」然後他聽見三井開口。「今天就是我的高中生活最後一天了。」
啊。宮城想。是啊,我知道啊。
「明天開始,我就不是湘北高中的一員了。」
啊啊。
「四月的時候就要搬去茨城。」
啊啊。
「到時候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每天見面。」
宮城做了個深呼吸。
「我知道這根本不算什麼,但是至少,如果能夠留點什麼東西給你的話——」
他抬起頭,三井的臉在陽光之下曬得紅紅的,他看著對方彎下身伸出手,他知道三井在說什麼,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制服上的第二顆鈕扣,最靠近心臟的、飽含著對方整整三年時光的珍貴禮物。他忍不住跟著將目光往三井修長手指挪去,卻沒等到男友帥氣將鈕扣拔下來的畫面。
「咦?」幾秒鐘後他看著面前愣住的三井發出疑問。
對方的尷尬神情說明一切。
「忘記已經送人了?」他調侃道,三井則是慌亂地立刻否認,一面說著肯定是之前那場架時就被扯掉了,後來反正沒什麼在扣釦子就也沒當一回事。
怎麼會有人要送人鈕扣卻連自己的鈕扣早就不見了也沒發現?宮城不由得這麼想,卻在看到三井堅持要在屋頂上搜尋那顆幾個月前就不知掉在何處的鈕扣時,忍不住也跟著趴下身搜尋起來。
這畫面實在太過荒謬,兩個大男生趴在地板上像獵犬般不放過任何一絲縫隙,好幾次宮城表示沒關係找不到就算了啦,又不是什麼真的很重要的東西,心意他已經收到了就好。但三井說什麼也要繼續,我是永不放棄的男人,他說,宮城簡直哭笑不得。
但很顯然有些事情不是不放棄就一定辦得到。
兩個人前前後後找了一個多小時,幾乎就差將屋頂翻過來,還是沒能見到那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這裡弄丟的鈕扣。宮城大叫一聲然後直接躺下,隔了沒多久三井也靠了過來,躺在宮城的隔壁。
「抱歉。」三井說,語調仍帶著一點遺憾。
「我本來一點也不在意的,現在被搞得好像真的錯過什麼超讚的東西一樣。」宮城笑著回道,他停頓了幾秒,接著繼續說,「但,是那場架弄掉的?」
「嗯,大概。」
「那樣的話。」宮城眨眨眼,說,「也算是早就給我了,對吧?」
「啊,這樣嗎?」三井愣了愣。
「嗯,這樣就夠了。」
宮城說完這句話便安靜下來,三井轉過頭看他,湘北籃球隊隊長盯著天空,眼角卻帶著一點點濕潤的水氣。
三井想了想,乾脆直接脫下整件制服,將它蓋到宮城身上。
「幹嘛?」
「整件都給你。」
「整件?」宮城笑出來,「你也不想想你的衣服多大件啊我穿能看嗎?」
嫌棄歸嫌棄,他又怎麼不懂三井的意思。穿了三年的制服,整個高中的回憶,屋頂,籃球場,體育館,一千多個日子即將結束在這一天,再怎麼捨不得也不能不說再見。
再見。他想。三井學長不是宗太,三井學長不會就這麼消失,三井學長雖然離開了但哪裡也不會去,三井學長—--
一個擁抱突然降臨。
三井伸出手將宮城用力圈在懷中,他抬起頭,看見對方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自己。
啊,搞什麼,青春校園戀愛漫畫嗎?
他這麼想,同時無可自拔地按住三井的後頸吻了上去。
經過訓練,三井的肺活量已不可同日而語,一吻方盡,宮城竟也因為缺氧有些頭暈腦脹。他脫力倒回地面,瞪著藍天,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風,將片片櫻花花瓣捲落,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他同樣倒在這,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物,不同的是如今他們都不再惶惶不安漫無目標,故事才要揭開,旅途正在開展。
他於是轉過頭看向身旁,笑著開口。
「畢業快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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