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你的日子》
十二點剛過,菅原的手機就震動個沒完。
若是在平時,這些大半夜還毫無顧忌打擾人的,肯定會被視為沒有半點社會常識的傢伙,但今天不一樣。澤村大地想。他看著菅原滿臉愉快地回覆著訊息,那雙過去托著排球、如今握著粉筆的手指在螢幕上飛快舞動,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十年如一日,依然和中學時期他們剛認識時一樣燦爛,還是那般活潑靈動。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就算這麼多年過去,每到了一年之中的這一天時,來自各方、不同階段認識的朋友的祝福總是淹沒菅原的手機。過去澤村從未想過一個人怎麼可能在成長過程中,除了不斷認識新的人之外,還能與過去的夥伴維持如此密切良好的聯繫。可菅原偏偏做到了,還一副「這也沒有什麼吧?」的平凡態度,說著,「因為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無論從哪種角度來說,菅原朋友的數量都相當驚人。高中時他就發現,和有時不小心會過於嚴肅的自己相比,個性隨和有趣且更容易相處的菅原在同學之間受歡迎的程度完全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有菅原的地方總是充滿笑聲,就算是帶頭惡作劇,也總能把握著分寸,不造成困擾,只感覺既青春又帶了那麼一點點剛剛好的叛逆。
後來他曾經和菅原說過,儘管三年來,他們一直都在排球社共同努力著,有了共同的、為了球隊而生的使命感。但對於菅原最後選擇了和自己在一起,他始終感到有些意外。
「我當然是很高興。」澤村搔搔腦袋,「但總覺得——」
「覺得我因為你放棄了一整片森林?」菅原看向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既然這樣,大地就該更珍惜我才對啊,我可是為了你犧牲了這麼多呢。」
澤村還沒來得及回應,菅原便自己笑著壓了上來,主動索求親吻。一個。又一個。然後再一個。
說來多少有些尷尬,但在這段感情之中,澤村雖然自認付出的感情一點也不比對方來得少,可是在作為上,務實主義的自己的確缺乏了那麼點浪漫的因子。高中時還能跟著起鬨的同學們一起搞些盛大的派對,等到他們畢業後,自己進了警校,放假時間湊不上菅原的休息日,有時案件一多幾天或許還講不上幾句話。相比工作穩定的國小教師,他內心一直感覺有所虧欠。
就像現在,好不容易千方百計用休假和同僚調了班,卻沒想到在臨下崗前碰上了當街搶案,全派出所都得前往支援,等到處理完畢,早就過了與菅原約好的晚餐時間。
「蛤——好不容易才終於預約到那家義大利餐廳的——」
若是以前,菅原大概會嘟著嘴這樣假裝抱怨。
但事實上,他們都明白,這不是誰的錯,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作為維護治安的警察,澤村責無旁貸必須處理,就像若是學生有了狀況,菅原勢必也不會視而不見一樣。
「抱歉,明明是你生日,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為了賠罪,趕回家的路上,澤村特意繞了路到車站前的花店,鄰近打烊時間剩下的花不多了,但菅原見到了那幾乎不能稱之為「花束」的花還是笑開了眼。
「那也不是大地的錯呀。」銀髮青年將花湊近鼻子,深深吸了口氣。「更何況,如果大地不去處理的話,我以後要怎麼跟孩子們說,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去找警察叔叔呢?」
「喂喂,我還不到叔叔的年紀吧。」澤村苦笑道。
「咦,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了嗎?」菅原瞪大眼睛,然後又刻意嘆了口氣,「果然『菅老』不只是個簡稱,而是我真的老了嗎?」
菅原的話令澤村哭笑不得。
和學生時期一樣,菅原一進入教育現場,便幾乎是立刻就獲得了學生們的信賴與好評。菅原老師、菅原老師,喊久了便成了「菅老」。可能有些老師會認為學生怎麼可以替老師取綽號,認為教師相較於學生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但菅原一點也不這麼認為,他以自己能與學生打成一片為豪,在其他老師糾正孩子們不准這麼喊他時替他們緩頰,「但是你們不能隨便替其他不喜歡這麼做的老師取綽號喔!」他叮嚀道,「這是屬於我們的小默契。」
澤村沒見過這麼適合教育孩子的人,在菅原的教育之下,學生們快樂又健康的成長著。成績或許並不一定是最頂尖的,但品格絕對是沒話說。他凝聚班級,就像過去凝聚了整個烏野排球隊一樣。但如果你將功勞歸在菅原身上,他又會搖搖手說,自己什麼也沒做呀,他只是真正直面了孩子們,從大方向來判斷怎麼處理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罷了。
如果全世界的人類都這樣被養大,那大概就不會有壞人了吧。他聽著菅原談論今天一進教室,就被黑板上學生繪製的慶生圖給驚喜到的故事,一面這麼感嘆。
「這樣的話大地就要失業了唷,」菅原笑著說。
「那菅原老師要養我嗎?」澤村反問。
「這是求婚嗎?」菅原瞇起眼睛,「這麼不浪漫可不行呀澤村警官。」
「抱歉呀,本來是打算在那個義大利餐廳單膝下跪的。」澤村說。
他們當然都知道這只是開玩笑,身處無法接受同性婚姻的國家,雖然還是有其他的路能夠讓兩人成為法律上承認的親屬,但目前他們兩個都還沒有這個打算。就這樣也很好。這是他們的共識,時間還早,他們還有很多餘裕可以等待。
只不過,有些事情是沒法等的。
當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響起時,菅原嘿嘿乾笑了幾聲。
澤村立刻轉頭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鐘。臨時的加班讓他晚了三小時才回到公寓,如今已是晚間十點,不但他們老早就定好的義大利餐廳關門了,住宅區絕大多數的餐館也差不多都到了歇業時間。
「怎麼辦。」他捏了捏下顎,「我來煮嗎?」
「冰箱裡好像沒剩什麼材料了。」菅原說。「不然去便利商店買個泡麵隨便吃吃?」
「那怎麼行。」澤村斷然拒絕。
這就是為什麼,大半夜的,他們兩個在街上尋找餐廳的理由。
宮城本就不比東京那種大城市,更不要說他們生活的小城了,八點半之後路上幾乎就沒了人車,店家拉下鐵門,整個街道進入休眠狀態。
澤村依循著平時巡邏的印象試圖找到尚未打烊的店,遺憾的是就算看到燈還亮著,走進一問,老闆也一臉抱歉地說,已經沒辦法提供餐點了。
「以前覺得這樣純樸的地方住起來很安心,如今才發覺還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啊。」澤村一面走一面說。
然後他便感覺到自己的手掌被一陣柔軟的物體靠近,菅原握住他,牽著他的手,然後慢慢將十隻指頭輕輕扣上。
「菅?」
「但也是因為是這樣的地方。」菅原說,「所以我們才能這樣在路上牽手走路呀。」
澤村轉頭看他,菅原也同時轉過頭來。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反映著路燈的光,就像過去他們相識的十多年一樣,有時候澤村大地會想,這樣美好的人為什麼會選擇自己,但現在他只覺得,無論原因如何,他都會為了守護這對瞳孔裡閃爍著的一切而努力。不管是工作上,他得讓菅原教出的孩子們活在一個更安全和平的社會,或是在私人領域上,他知道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人對他們這類人擁有惡意,但同時,也有更多的人和組織正賣力地讓這樣的偏見減少,而澤村相信終有那麼一天,當日本已經準備好了,他也一樣,能夠充滿自信讓身邊這個,從年少時期便一直站在自己身旁,支持著自己、鼓勵著自己,永遠用笑容迎接著自己的人和他一起,兩個人獲得更多的幸福。
在那之前—--
「抱歉,沒有義大利大餐。」他將麻婆豆腐蓋飯推向菅原面前,「明年再補償你。」
「沒事啦。」菅原笑起來,他拿起勺子將香辣的餡料與米粒完全混合,「更何況,我最喜歡的就是麻婆豆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生日能吃到這個超讚的欸。」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菅原嘿嘿兩聲,挖了一大勺送入口中,接著發出滿足的哼聲,「超好吃。」
澤村拒絕了菅原「大地要不要來一口?」的邀請,他光看那上頭的紅油就感覺要胃疼,夾起自己面前的醬油拉麵開始吃起來。
還沒吃到一半,一盤煎餃便出現在桌邊。
「抱歉,我們沒有點這個。」
澤村一面說著一面抬頭,目光與店主交會。
「哎呀,不好意思我剛剛聽到你們的對話,」老闆指了指坐在他對面的菅原,「這位小哥生日不是嗎?這是請你們的。」
「咦?」
「真的嗎?」菅原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可以嗎?」
「當然當然,」老闆又說,「生日嘛,吃得開心一點啊。」
當菅原開始大肆稱讚麻婆豆腐做的有多好吃時,澤村有預感,在未來他們或許會有更多機會來到這間店,而老闆也絕對會成為菅原「朋友」清單上的一人。看著馬上就相談甚歡的兩人,澤村再度意識到他們在個性上的截然不同之處。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珍惜如今自己擁有的一切。
「大地?大地?」
菅原的聲音讓他的思緒回到現實。
「嗯?」
「真是太好了,對吧。」菅原瞇起眼睛說。
澤村見到他臉上的笑容,以及那顆無時無刻都想令他吻上的淚痣,無論菅原說的是什麼,他都毫無異議的完全贊同。
是呀。
真是太好了。
無論是醬油拉麵、麻婆豆腐、煎餃、還是面前又一年和我一起度過生日的你。
都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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