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の風物詩》
在神奈川地區預賽打敗陵南高校,取得全國大賽入場券的腎上腺素尚未退去,隨之而來的,卻是另湘北高中籃球隊幾個問題兒童一個頭兩個大的期末考試。
也不是說他們真的把學業完全不看在眼裡,只是……宮城有些心虛地想,他本就不是愛讀書的那種人,最近又一頭栽進籃球的練習,好不容易終於拿到了夢想的入場券,又怎麼會料到居然還會有不補考通過就無法上場的意外。
湘北高中本就不是那種有餘裕挑選正式球員的名門強校,現在場上的五個人缺一不可,少了哪一個,在全國大賽中都是致命傷——就連正式接觸籃球不過將近四個月的花道,都是不可或缺。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後,問題兒童軍團的補考特訓正式展開。自讀書以來他就不記得自己有這麼努力背誦過,以往熬夜看的都是籃球賽事錄影或雜誌報導,那些選手的表現倒是倒背如流。彩子一邊幫著改他的試題,一面搖頭道:「良田上課有打球這麼認真就好了。」
「哈哈,那就不是宮城了。」
沒想到他本人都還沒回話,一旁卻插進來一道嗓音。
宮城抬起頭,路過倒水的三井就這麼晃了過來,低頭看了眼彩子手中的卷子笑了出來。
「笑什麼。」宮城不滿地說,眉毛扭曲成兩道崎嶇山路。
「你這不行啊。」三井像是完全沒感受到他的不悅,伸手指了指他的得分,「我二年級的時候、」
話講到一半他就忽然收聲,宮城抬眼看了看他,只見三井雙唇緊閉,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一臉心虛的樣子。
二年級的三井……啊。宮城明白了。
說實話,光是看現在的三井壽,實在不會把他和過去那個小混混形象連結在一起。除了下巴上的傷痕之外,三井可說是脫胎換骨。曾經迷惘的雙眼重新綻放光芒,目不轉睛注視著場上的球,追尋那一度被自己親手扼殺的夢想。
「你二年級的時候怎麼樣啊?嗯?」明知道那是三井懊悔的回憶,宮城卻毫不留情直接戳穿。畢竟作為一個三井不良時期的最大受害者,在場所有人之中或許就只有宮城最有立場調侃他。果然,聽了宮城的調笑三井也不生氣,只是嘟嘟囔囔悶聲說了句「沒怎樣」就逃難似的回到客廳另一端。
宮城看著木暮學長拿出更多試卷而三井一面哀號一面認命拿起筆開始計算的模樣,忍不住偷偷微笑起來。
熬了一天夜,成果還不壞。
至少他們四個紅字軍團都順利通過了補考的考驗,成功獲得上場資格。
「接下來就是擅長的領域了。」三井伸著懶腰舒張因為長時間坐著而僵硬的筋骨。
「話可別說得太早,三井學長。」宮城抬起一邊嘴角竊笑,「集訓時就別體力不支又打到吐。」
「打到吐也比沒得打好。」三井倒回得理直氣壯。
這個回答令本想揶揄對方一番的宮城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是啊,打到吐也比沒得打好。
三井重回球場後一路的努力被所有人看在眼裡,空白的兩年所帶來的體力消退使他打得比其他人都還要辛苦,暈倒後的悔恨化作更大的動力,他不去想「如果當時沒有放棄,現在的我會是如何」,相反的,他花費在訓練的時間比其他人都要更長更久,像是要一次追趕過去的空檔般,「如果我現在不放棄,未來的我將會是如何」,三井的欲求如此明確,念頭如此簡單。一股腦朝著目標前進就好像一台忘了加裝煞車的、啊,他忘了三井不會騎車。宮城這麼想著,又忍不住笑出來。
集訓辦在遙遠的靜岡,一群人浩浩蕩蕩從新橫濱站出發,倒也有了一種集體出遊的錯覺。
三井一路碎唸著憑什麼櫻木可以和安西教練留在湘北,他也想接受一對一的指導,宮城嫌他吵,自顧自戴上耳機,沒多久就感覺到肩膀被人輕戳。他轉過頭,三井比了比耳朵,他於是將耳機拿下。
「你在聽什麼?」
「音樂。」
「廢話,」三井皺眉,「我是問你在聽什麼歌。」
「就……隨便從架子上拿的。」宮城文不對題的回答,沒有得到答案的三井卻也沒有追問,他只是伸手取過宮城手裡的那隻耳機,將它塞進自己的耳朵裡。
「喔。」他然後說,「宮城喜歡這種的啊。」
宮城臉上不作聲色,但心臟卻忽然砰砰作響。三井沒有打算將耳機還給他的意思,就這樣擅自分享著從隨身聽裡傳出的樂音。宮城在這個瞬間忽然意識到對方往自己這裡靠的體溫和氣息。和喜歡的人一起聽同一副耳機這件事他當然期待過,但那都只出現在想像之中,而對象理所當然不是三井。可不知為什麼,在這神奈川前往靜岡的新幹線上,他卻就這麼安安靜靜的、任由對方和自己肩膀貼著肩膀,共享了一整趟旅程的背景音樂。
電車飛速穿越土地,窗外的景色被窗框切割成一片一片,耳裡不只是音符,還有三井輕輕跟著哼的碎響。宮城撐著頭不知不覺睡去,醒來的時候才發現三井也靠著自己的腦袋沈浸在夢鄉裡。
「喂……」他正想抱怨很重,但轉頭一看三井閉著眼睛的側臉,下巴上那道自己留下的痕跡距離自己那麼近又那麼遠,一瞬間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唉——算了。他想。就這樣吧。他跟著再度閉上眼睛,隨著新幹線搖晃的頻率重新睡去。
被進站廣播喚醒時,宮城眨眨眼睛,這才發現三井早就已經清醒,正和坐在對面的木暮一起研究靜岡美食。原先被對方擅自拿走的耳機躺在自己的掌心,而音樂早已播放完畢。宮城不知為什麼,心底竟閃過一股淺淺失落。但三井很快注意到他,轉身朝他笑得燦爛。
「欸宮城,」他說,「我查了常誠附近的餐廳,晚上吃鰻魚飯吧。」
什麼啊,他正要答道,你到底是來集訓還是來玩,況且誰吃得起鰻魚飯這種貴得要死的東西。然而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坐在一旁的赤木的嗓音就傳了過來。
「到了。」湘北高中的隊長說道,「從現在開始,就是地獄集訓的時間了。」
赤木可沒有開玩笑。
說是地獄那就真的是貨真價實毫不參水的訓練。
常誠高中作為靜岡縣的全國代表,實力自然不弱,畢竟有著全國前八名的戰績,讓少了一名先發球員的湘北打得相當辛苦。友誼賽加上平時訓練,為了接下來的全國大賽赤木更是加重了體能與基本動作的項目,只有一週的集訓竟讓所有人產生了一輩子的幻覺。
終於來到最後一天,哨音落下的同時不僅僅是三井,所有人都累得幾乎動彈不得。
比數是一勝一敗,但帶走的經驗卻是遠勝於此。
原訂行程都已完成,眾人回到民宿正打算解散,沒想到帶隊的鈴木老師卻忽然喊住大家。
「各位。」他說,「集訓辛苦了,在回神奈川之前,也稍微放鬆一下吧?」
老師口中的放鬆,其實是靜岡每年夏天都會舉辦的祭典活動。民宿牆上張貼著海報,今天碰巧就是煙火施放的日子。老闆一聽他們從神奈川來,還打進了全國大賽,特別提供所有人免費的浴衣租借。好好的玩一趟。他說,回去才有力氣打球。
好巧不巧,這麼多人之中,老闆偏偏就對著三井說出這句話,宮城忍不住笑出聲,就算被三井狠狠瞪了一眼也停不下來。
一小時後著裝完畢的眾人在門口集合,彩子身著浴衣的模樣令宮城臉上掛著藏也藏不住的笑容。
「傻笑什麼。」三井闖進他的視線,皺著眉問。
「嘖。」宮城不耐地咋舌,「你擋住我了,三井學長。」
「喂你這小子,」三井也跟著皺眉,「對學長有點禮貌。」
「那你就別擋著。」
「啊?就憑你這樣我不管怎麼站都會擋到你吧。」
眼看面前兩個後衛又要吵起來,球隊經理連忙上前緩頰。
「好了好了別吵了,難得穿浴衣,」彩子笑著說,又上下打量了宮城和三井,「良田和學長都很適合呢。」
是嗎?被女神稱讚了的宮城心花怒放,他呵呵傻笑著,一轉身看見三井盯著自己便哼的一聲別過眼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祭典會場而去,夏天的風迎面吹來,滿街都是成雙成對準備前往祭典的人們。街道上被裝飾得五彩繽紛,食物攤販的香氣四面八方傳來。
「花道要是知道我們來這肯定會氣得跳腳。」宮城一面逛一面說。
「他大概會大吼著說自己是撈金魚的天才。」三井跟著說,望向一旁的金魚攤販,又問道,「撈嗎?」
宮城搖搖頭,「不了,怎麼帶回神奈川啊?」
「……也是。」三井聳聳肩,語氣聽起來倒莫名有點遺憾。
「還是三井學長想玩?」宮城問,「玩一下也沒關係,大不了就把魚送給旁邊的小孩。」
「說得好像一定撈得到一樣。」
「撈不到嗎?」宮城抬起一邊眉毛問。
三井聽出了他話裡的挑釁,跟著勾起一邊唇角,「可別小看我啊。」
然而三井話說得囂張,技術卻差強人意。花了三隻網的錢都沒能撈上一隻。坐在一旁的宮城托著腮,指頭勾著水袋裡悠遊的金魚等待。直到花光了口袋裡的零錢,三井這才終於願意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要不是我沒錢了、」他試圖替自己打圓場。
「你一定會撈光整個池子的魚。」宮城替他接下去,一面轉頭尋找在他們撈金魚期間走散了的大部隊,「好好好,知道了,三井學長。」
「你這傢伙、」
三井正要發難,沒想到一陣喧譁卻從一旁傳來。
「怎麼了?」他們同時轉過頭去,只見一名中學生樣貌的男孩被幾個面色不善的青年團團圍住。
「小朋友,撞到人不會道歉啊?」帶頭的那個伸手朝男孩一推,男孩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
「抱、抱歉。」
「我跟你說啦,道歉不是這樣的。」他轉頭朝身後同夥看了一圈,其他人便鼓譟起來。
「下跪!下跪!」
男孩嚇得不敢動彈,身邊民眾竊竊私語卻也沒有人敢上前制止。宮城眉頭正要皺起,身旁那人卻已經動了起來。
三井一個箭步擋在男孩與混混之間,「幹、幹什麼?」對方沒有想到居然有人出手,甚至還是一個如此高大的年輕人,「沒你的事,滾一邊去。」
但面對對方的威脅三井卻彷彿不當一回事般只是冷淡回道,「欺負一個小孩算什麼。」說罷便轉過身安撫驚魂未定的男孩並將他從地上拉起,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小混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抬手招呼其他同夥準備攻擊眼前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不知死活的小子。
正當混混們即將一拳往三井身上招呼上去之時,一道瘦小身影突然閃進圓陣中,拉著渾然不覺的目標就往外跑。
三井被宮城一把抓著,穿梭在人群之間。後頭還能聽見混混們持續叫囂的聲音,但宮城的心臟鼓譟,錯雜的腳步蓋過一切聲響,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和跟在自己身後一起狂奔的三井。
「等、等等、」
然後三井的手鬆開,宮城回過頭,只見三井壽臉色發白不斷喘氣,懷裡還抱著方才被找碴的男孩。男孩看起來非常尷尬,被三井放下後急忙道謝便立刻轉身離開。
「啊!」宮城等他走遠了才忽然叫出聲,有些哀怨地看著手裡的金魚,「本來想乾脆送給他的。」
「……你說那個小學生?」終於喘完了的三井開口。
宮城白了他一眼,「你不要每次都把別人當小孩。」
「什麼每次。」三井困惑地說。
宮城又翻了個白眼,決定不作出任何解釋。三井也不追問,只是扶著膝蓋坐下,屁股碰上石凳時發出長嘆。宮城見狀忽然緊張起來。
「會痛嗎?」他急急地問。
面前人的擔憂全寫在臉上,三井伸手揉了揉然後輕輕搖頭,「不會。」
「確定?」宮城逼問他,手不由自主跟著撫上三井的膝蓋。隔著一層薄薄浴衣,他能感覺到三井肌肉的紋理和骨頭的凹凸。就是這裡,讓一個曾經耀眼無比未來無可限量的年輕人充滿希望又陷入絕望。每一次的起跳和助跑都是消耗,宮城知道三井已經痊癒,也知道他比任何人都重視舒緩與復健。但……
「沒事的。」三井的聲音放緩,輕輕地說,「真的沒事。」
宮城感覺到對方的手跟著貼上來,就蓋在自己的手背上。三井的體溫將他包夾,他的脈搏加快,呼吸跟著急促起來。這是什麼?他想,但想不明白。三井握著他的手一點一點描繪著膝蓋的形狀,這塊骨頭曾經深深傷害他,也讓他傷害了其他人。如今他無比珍惜重新握在手裡的機會,對目標抱持著無比信心。
「宮城。」於是他說,「我們會贏的。」
宮城良田轉頭看他,就在那個瞬間,煙火在天空上炸開。三井的臉映著五顏六色的光,燦爛如一幅畫。夏夜的晚風吹過來,掉到額前的瀏海扎進眼睛,宮城決定將忽然湧上的水氣歸咎於此。全國大賽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都是未知,可三井的態度如此堅決,就好像那只是一個等著他們去完成的必然之事。
啊啊,搞什麼啊,宮城想,雖然是車也不會騎、架也不會打的傢伙,可是對籃球、對湘北的其他人卻有著絕對的自信。耍什麼帥,可惡,他又想,就連穿這種免費的浴衣也好看得要命。
一股莫名的氣從胃底油然而生,他哼一聲,在三井詫異的神情下轉過身,卻在漫天彩花之下微笑起來。
夏天才剛開始。
他們的旅程也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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