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 Chapter 7
重新回到生活正軌並不是很困難。尤其對葛雷夫這種類型的人來說,能夠埋首於工作之中,在某種程度而言幾乎成了他確保自己仍然活著的方式。
起床後,來上一杯不加任何牛奶及糖的黑咖啡,兩片土司,其中一片抹花生醬。他會用空出來的那隻手翻閱最新的紐約幽靈報,毫不訝異地看見上頭以模稜兩可的語句報導著一兩週前他們努力到深夜的案件。模糊的事實或謊言,他挑眉,一邊吞下食物,並在顯然還算太早的時間繫好領帶準備出門。蠍型領針閃著低調的綠色光芒,皮鞋被擦得晶亮,反光幾乎可以取代簡單的路摸思咒。
完美到挑不出一絲缺點,葛雷夫少爺。他的家庭小精靈會站在一旁崇敬的說。
不只外表,復職後的安全部部長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點破綻,比起事件發生之前還要來得更加嚴謹,渾身散發出的氣勢令人忍不住屏息。他的處事辦法更加周密,下判斷或施放魔咒的速度跟節奏也都更恰到好處。他們的安全部部長沒有任何一絲背叛魔國會的可能,這對全體魔法界來說都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
「看來情況相當不錯?」
「如果你將那些示威抗議都視而不見的話,的確。」
「我是說你。」
皮奎里看著面前忽然沉默下來的安全部部長,對方正好來找她談論關於下週華勒克國際保密規章條文修正的事宜。儘管事務繁重,她還沒能好好找到時間跟葛雷夫深入談話,但從屬下——也就是心理評估部門的保羅那兒,她仍然可以得知關於葛雷夫的最新消息。是的,她很開心聽見葛雷夫仍然跟他維持著聯繫。當然,會談的頻率已經越來越低,間隔時間拉得很長。畢竟他已經不再需要心理評估來決定自己是否能夠擔任魔國會的職務。
現在的他甚至還有權限可以直接結束這樣的會面。
然而他沒有這麼做,只因為葛雷夫知道老友對於自己的身心狀況都仍然有著不算輕微的擔憂。與治療師持續接觸會是一個很好的安撫方式,他指的是對於身邊(為數不多的)朋友們心理的有效安撫,而不是他本人的。
至於他自己。
從小,母親便在他耳邊再三叮囑的家訓——「效忠於效忠,恐懼於恐懼。」
這兩句每天用餐前都必須全家人一同默禱的話,對他的影響竟如此深遠,就連葛雷夫本人也料想不到。但不可否認的是,當疼痛隨著朝向自己的魔杖噴出的咒語一同襲來時,當燙可融骨的幻覺從脛骨往膝蓋、大腿一路向上蔓延時,腦中反覆咀嚼著這串字母組成的文字竟帶給他奇異的力量,讓他成功熬了過來。
或許這也是一種咒語,一種世世代代塑造著每一個家族成員的咒語。
讓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成為堅強、果敢且忠實的葛雷夫。
但這也正是皮奎里之所以無比憂心的原因。
面前男人的表現完美得令任何人都無法反駁,他以行動證明自己確實是擔任安全部部長的最佳人選。遭到葛林戴華德監禁的那段往事似乎真的永遠被塵封在機密資料櫃裡,對層級尚沒有這麼高的正氣師來說,他們的部長終於從未公開理由的長時間休假中回到工作崗位,而對那些稍微知道內情的高階主管而言,這般過人的心理素質他們完全是望塵莫及的。
真不愧是葛雷夫。
這樣的評語又一次出現在眾人的談話之間。
但看在皮奎里的眼裡,只覺得面前這個相識已久的男人太過壓抑自己。
這些日子以來她看著葛雷夫漸漸步上軌道——當然了,並不是指頭幾天他不在狀況內,只是在將幾個月份以來落下的進度補完(順帶一提,那厚厚一疊的公文及會議紀錄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之後,葛雷夫甚至還在極短的時間內給出了他們苦思已久的某個案件一道突破的裂口。
從伊法魔尼分類儀式那天開始,新生們一個個被叫來站在大廳地板中央的戈耳狄俄斯之結上方時,她就知道這個讓貓豹雕像發出狂吼的男學生總有一天會成為非凡的勇士。
儘管相熟後,葛雷夫曾經以玩笑語氣跟他說,父母知道了那一年出現了讓四座魔法雕像都想招攬的學生——遺憾的,並不是他們家的兒子——之後,面容有多麼失落,彷彿長角水蛇額頭上的水晶並未發亮、雷鳥沒有為他振翅飛翔、地精手中的弓箭聞風不動所造成的屈辱,無法用震耳欲聾的貓豹吼叫來掩蓋過去。但也許全世界也只有她,瑟拉菲娜・皮奎里才會知道,在這句帶著淺淺笑意的語句後頭,是葛雷夫扛著多少家族壓力而道出的真心話。
現在在眾人眼中,安全部部長一板一眼的程度遠比戰時還要嚴重。過去在他手下做事就已經讓人提心吊膽,深怕達不到部長的標準而惹得葛雷夫不高興——儘管葛雷夫從來不在部屬面前發脾氣,他總是沈穩、游刃有餘,但光是目光一暗就能讓人忍不住低頭道歉——如今,嚴肅程度更上一層樓的部長更是充滿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在他們成為同事之前,他們更是朋友。皮奎里抬起頭來看向站在辦公桌前,一身筆挺正裝的葛雷夫,眼神裡少了公事公辦的嚴肅,卻多了一點柔軟的關懷。
「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
「根據線報肅清者似乎有所行動,請多增派三名正氣師到場協助,以免有任何意外發生。」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該死的華勒克國際保密規章條文。」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波西瓦。」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男人側過身看向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微微頷首,「我還有其他工作尚未完成,主席女士。」
從以前就這樣,自尊心比巨人的頭頂還高。魔國會主席默默在心中腹誹。
「我會調派四位正氣師過去。」她輕輕嘆口氣後接著這麼說,「全數交由你指揮。」
「謝謝。」
「不客氣。」
他們又談了一下最近肅清者們又開始影響莫魔社會局勢的政治話題,幾個激進組織試圖靠推派代表參選將反巫思想更加推廣到全美洲。根據組織規模及實際運作,效果當然各異,但總的來說還算在國會可掌控的範圍之內,並沒有太超過預估之外的行動。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組織裡頭有不少當初隸屬於新賽倫復興會旗下的莫魔。」葛雷夫說,語氣毫無變化,「儘管該組織已經消滅,但留下的可能影響不能小覷。」
新賽倫復興會。
聽見這個詞,皮奎里微微揚起眉毛。她當然知道這個組織跟葛雷夫之間有什麼樣的關係。那個小男孩,魁登斯・巴波,正是被新賽倫復興會負責人收養的孩子。
在整起事件完全爆發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不滿二十歲的青少年竟能讓整個美國魔法界為之動盪。簽署金坦因攻擊他的養母,也就是瑪莉盧・巴波的懲戒決定時,自己還曾經對著面帶遺憾表情的安全部部長說了幾句安慰的話。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站在這張桌子前的男人,就已經是那個惡名昭彰並且監禁了正牌部長的黑巫師了。
她為自己竟沒有察覺任何不對勁而感到抱歉,同時也想起在葛雷夫昏迷時自己親自審閱過的記憶。
暗巷裡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誠實說起來她是震驚的,關於葛雷夫那段期間內的所作所為。巫師利用莫魔對於魔法的憧憬滿足自身虛榮的案例不是沒有,因此受到法庭審判的更是不在少數,但作到像葛雷夫這樣巧妙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倒是相當不多見。
她當然沒有要揭發對方那些行為的打算,任何人在知道了其後發生在對方身上的那些事後,應該都會同意這一點。更何況,皮奎里又一次在心裡告訴自己,在成為同事之前,他們就已經是朋友。
「總之,我會請下面的人務必注意肅清者們的動向,如果有任何徵兆會第一時間讓國會知道。」葛雷夫平靜的說完結論,用眼神詢問對方是否還有需要討論的問題,皮奎里搖頭表示今天到此為止,他們已經討論得夠多了,再繼續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葛雷夫轉身離去前,她最後一次叫住對方,在他回望的目光中開了口。
「如果有任何需要。」皮奎里盯著對方的眼睛,堅定而平穩的將每一個字母送出口,「任何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知道哪裡能找得到我。」
「當然,主席女士。」
「玻西瓦,我是站在瑟拉菲娜的立場關心你。」
男人停頓了一下,然後唇邊扯起小小的角度。
「謝謝,真的,」他說,「不過一切都很好,我向你保證,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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