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 Chapter 1
回過神來,封面上寫著波西瓦・葛雷夫的檔案和病歷已經厚到一隻貓頭鷹無法負擔寄送重量的程度了。
當然,這些東西都被好好的密封在魔國會最最隱密的檔案室裡,一個以無數保密咒層層鎖起的資料櫃中。守密人是每一屆的國會主席,唯有他們擁有開啟的密語,用以確保櫃子裡頭關於國會與莫魔政府之間的政治協商,或是歐洲傳來的黑巫師審判書等機密資訊不會受到外來的任何竊取可能。
屬於葛雷夫的那一份檔案跟其他有著相同保密層級的文件擺在一起,不同的是,只有那一份仍然以每六個月為週期持續增長著。
跟過去幾年相比起來,這已經算是很不密集的頻率了,葛雷夫看著面前漂浮著的羽毛筆飛快在羊皮紙上留下墨痕一面想。
當年在葛林戴華德被捕後,受到監禁的魔國會安全部部長終於被營救出來。陰冷的地窖角落裡他被發現時氣若游絲,身上到處都是傷痕,幾乎沒有幾根骨頭是完好的。黑魔法和各種詛咒混合在一起,在他的身體裡交互影響演化成難以分辨的症狀。負責醫療的團隊花上了整整一個月才理出一些頭緒,他們和伊法魔尼的教授們來回討論,甚至也向歐洲魔法界尋求協助。斯卡曼德家的兄弟在當時提供了不少的幫忙,連霍格華茲最具成為下屆校長人選聲望的阿不思・鄧不利多都曾經大方提供給他們好幾瓶珍貴的鳳凰眼淚。
「我為蓋勒在安全部部長身上造成的傷害感到遺憾。」
隨瓶附上的這張小小紙條也同樣被收在檔案櫃裡。
剛開始的幾個月葛雷夫基本上處於昏迷的狀態,由於藥效的關係他的體溫一直很高,治療師得每小時重新對他施以降溫咒,以免他們在還沒救回安全部部長的命之前,就先將他的腦子煮熟。
病床上的葛雷夫隨時被閃爍著各種顏色光芒的治療雲包圍著,偶爾才會發出幾句虛弱得根本不像呻吟的呻吟,向周遭宣告著自己仍然活著的事實。醫療團隊拒絕了所有會面,包含來自魔國會的申請,卻不包括葛雷夫家族盡忠職守的家庭小精靈。
矮小的身影堵在走道上,揮舞著細長手指威脅治療師們,若不讓他隨侍在側,他將不惜一切傷害所有企圖阻止他的巫師。
「葛雷夫少爺是我的責任。」
沒有人能夠拒絕目光如此堅定且泛著淚光的家庭小精靈,更何況,就算醫院附近下滿了反消影咒的保護罩,這種古老的族群也能輕而易舉地突破防線。拒絕是沒有意義的,於是他們同意了。從此之後葛雷夫的床榻邊永遠有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守著,一步也不曾離開。
這一切都是後來他從皮奎里那裡得知的。
主席女士的會面申請終於在葛雷夫恢復意識後的第三個星期獲准通過,儘管那時候的葛雷夫仍然無法自行撐起身子坐起來,凹陷的臉頰和包裹著繃帶的左眼也完全看不出原先英挺的模樣,但至少他已經能夠抬起沒有受傷的那半邊眉毛,也能抽動嘴角以表情透露自己的想法。
「你的家庭小精靈……相當忠誠。」皮奎里拉過一把椅子,坐在葛雷夫的床邊。
二十秒前她才請求頑固地駐守在一旁的家庭小精靈給他們兩人一點私人空間,小精靈轉過頭看向葛雷夫,好像在尋求他的同意。葛雷夫輕輕擺動下顎,拉扯到後腦傷口的時候微乎其微地皺了皺眉。
「我明白了,葛雷夫少爺。」小精靈行了個禮後直直看著他,然後豎起手指說,「少爺若有任何吩咐請隨時呼喚利爾。」
葛雷夫挑動一邊眉毛,他不明白皮奎里突然對自己家的小精靈下了如此評語的原因。
「你想說家庭小精靈都是忠誠的?」多年的交情讓主席得以正確猜測出葛雷夫各種細微表情所代表的意義。她輕笑出聲,想起自己家裡的瑟多娜老是在自己生病時嚷著要她喝下小精靈們世代相傳的特殊草藥的尖細嗓音。幼時的她可恨透了那種酸苦不堪的藥水,直到現在仍然會偷偷將一部分深褐色還冒著泡的草汁倒進起居室邊的泡泡豆莢盆栽裡。她永遠不知道明明不在身邊的小精靈是如何發現她的所作所為,並用一點也不體貼病人的高音指責明明是主人的自己。總而言之,她一直認為瑟多娜是因為取錯了名字,才會對所有事情表現出過度反應的模樣。
「語言有其靈魂,與其有個過度活潑有朝氣的家庭小精靈,我還寧可他們忠誠忠心即可。」皮奎里自顧自下了結論。
葛雷夫偏過頭對此不置任何評語,他知道皮奎里放下國會成堆的工作不做,跑到這裡來的目的可不是跟他談論家庭小精靈的話題。身為美國魔法國會的安全部部長,他的被綁架與被監禁就已經是足以驚動全世界的消息。更不要說,那麼長的時間裡,整個國會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的部長竟然是葛林戴華德假扮的冒牌貨。這有極高的可能性會毀了葛雷夫家族世代以來建立的政治地位,甚至讓皮奎里的主席地位不保,或者至少,支持率降至前所未有的冰點。
然而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看過任何一隻貓頭鷹企圖從窗戶扔咆哮信進來,也沒見到任何一台自動照相機朝他閃著永無止盡的白光。紐約幽靈報是絕對不會放過這種能夠掀動社會輿論的大新聞的。唯一合理的解釋是,至今除了魔國會高層之外,這個足以讓美國巫師社會崩潰瓦解的重大消息都還沒有走漏出去。
感覺到葛雷夫的目光,皮奎里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她伸出手,原先想拍拍葛雷夫的手臂,伸到一半時突然想起對方目前仍是渾身傷的狀態,於是便將橫在半空之中的手輕輕落在被單上。
「魔國會盡了一切努力將事情恢復成原狀。」她沒有太過明說,但葛雷夫知道這短短一句話背後代表著他們鍾愛的城市遭受了多少苦痛,而又有多少人不眠不休的工作只為了讓紐約恢復到事情發生之前的樣子。
只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永遠不可能將它完全消除。葛雷夫有些哀傷地想。就像他斷掉的肋骨雖然已經在生骨水的效用之下重新接合,然而他知道,未來當某個人朝著他猛然舉起手掌時,他將無法控制的回憶起胸腔內那股錐心裂肺的疼痛。
短短的會面時間在醫療團隊堅持病人必須保有足夠的睡眠下倉促結束了,皮奎里最終還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保重。遭受惡咒攻擊的地方傳來痛楚,葛雷夫不禁皺了皺眉頭。但他聽見皮奎里笑起來,經過了這麼多,還能看見老友的笑容實在比什麼都還要來得更好。
「紐約會撐過去的。」皮奎里說。
葛雷夫知道自己也會。
他斷裂的骨頭會接起來,失去的皮肉會長回來,腦震盪對曾經上過戰場的自己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也許他真的傷得很重,葛林戴華德為了問出魔國會的機密,在他身上費了不少心力——許多惡咒他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但他會撐過去的。他可是波西瓦・葛雷夫。
可與此同時,他也非常清楚,有些事情是永遠也不會好的。
「保重,波西瓦。」皮奎里站在門邊朝他揮手,原先已經踏出病房的身影卻在停頓了幾秒鐘之後再度縮了回來,他看見皮奎里轉過身,臉上仍然掛著淺淺的微笑開口,「等你好些了我們再來談談。」
談談。
他確信在自己昏迷的期間,正氣師們已經檢查過他的腦袋跟記憶。這是魔國會的官方作業流程,以免組織底下的人員受到引誘而成為間諜。作為安全部部長的他過去曾經簽署過無數類似的檢查報告,手下的正氣師有些順利通過了檢測,而有些雖然外表看起來依舊忠誠,可實際上只要一攤開他的記憶,便可以發覺他的心早已不再向著他曾經宣示一輩子效忠的美國魔法國會。每當他必須將那些報告上繳給皮奎里時,他們互相對視的目光總帶著一些說不出的憂愁和苦澀。
而今,輪到他面臨這樣的檢驗了。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部長葛雷夫的鎖心咒放眼巫師界是數一數二堅不可摧的程度,但在昏迷狀態之下,除了完全展開自己的記憶之外他別無選擇。
精準無誤抽取記憶的技術所有魔國會的正氣師們全都非常在行,葛雷夫擔心的是自己的記憶將會由誰來進行檢驗。
那段時間的記憶包含了太多細節,太敏感也太重要,也許只有身為主席的皮奎里才有資格擔任那個角色。
而就在當皮奎里站在門邊朝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葛雷夫確定了自己的猜測無誤,他的記憶的確是由對方親自處理。很顯然的,他讀得出面前老友隱藏在輕鬆表情底下的複雜情緒。意識到這一點時,葛雷夫腦中有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互相拉扯著。他一方面感到鬆了口氣,可是另一方面,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隱私暴露在對方面前令他覺得尷尬不已。
她知道了,葛雷夫想,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別擔心,」看見葛雷夫的表情,皮奎里又笑了,這次的笑容裡只有全然的安慰和理解,「我還在考慮這跟你第一次夢遺時躲在男廁所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情報,哪一個比較值錢。」
不要竄改我的過去。葛雷夫抖了抖眉毛表示抗議。隨後努力撐起一個幾乎不算是微笑的微笑,他仍然發不出完整的句子,但簡單的一個單音回應就能讓彼此明白自己未言明的感謝。
「魔國會隨時等待你的歸來,」皮奎里說,「親愛的安全部部長。」
他聽著對方高跟鞋鞋跟踏響在迴廊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然後就在瞌睡豆的藥效之下再度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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