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不會只來一次》Chapter 6
沒讓天使沉浸在思緒中太久,惡魔皺著眉頭正在詛咒這該死的天氣時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他淺淺的「啊」了一聲,然後一個彈指,原先艷陽高照的天氣立刻灰暗起來。烏雲遮掩住太陽,不知從哪裡吹起的狂風令路樹們瑟瑟發抖,行人紛紛停下手邊動作抬頭看向毫無徵兆卻突然之間風雲變色的天空。
「克羅里,這樣不太好吧?」阿茲拉斐爾猶豫地說,儘管少了當頭烈日他確實也感覺輕鬆不少,可操縱天氣這種事,就算對天使(或惡魔,當然了)來說,也絕非正常行使神蹟的程序。
但惡魔又怎麼會在乎規範?克羅里聳聳肩,他指出,「這裡不是倫敦,所以沒有任何一個好不容易盼到陽光的可憐孩子受到傷害,噢,拜託,別露出那個臉,你看這些民眾不也馬上就接受了詭變的天氣嗎?就算不是神蹟,他們也老早就自己把地球搞成這樣了。」
惡魔說的倒是事實。
路邊行人的訝異只維持了瞬間,他們很快接受了怪異的天氣,重新將注意力擺回那片刻不離手的行動電話上。
「有時候我真想問問你那東西到底有什麼好。」阿茲拉斐爾不解地說,「螢幕裡的景色有比面前的大自然美嗎?」
惡魔聳聳肩,他說,「有時候吧。」
天使偏過頭反問,「是嗎?」
「如果你住在東南倫敦的社會住宅裡,房間窄小又塞滿生活物品,身邊或許還有飢餓的嬰兒不斷大聲啼哭,手機畫面上肯辛頓整齊悠閒的街景確實美上不少,不是嗎?」
阿茲拉斐爾想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他明白克羅里的意思,很多人總認為天使能夠帶給他們更好的生活,或至少可以改善他們目前遭遇到的困境,所以在用盡力氣生存之餘更虔誠地祈禱與信仰。可他們不知道的是,跟人類相比之下天使固然擁有神力,但同樣受到規範拘束。除了祝福那些面帶難以遮掩的倦意揹著裝滿生活用品的沈重購物袋的居民有個好夢之外,阿茲拉斐爾往往對自己無法提供更具體的協助而感到懊惱,為這些人感到哀傷卻無能為力。
克羅里看到天使黯淡下來的表情便明白對方心中所想,他伸手拍拍阿茲拉斐爾的肩膀,然後說,「至少你給了他們希望。」
天使沮喪地說,「我希望我能做得更多。」
「夠多了,」克羅里說,「希望才是最重要的。」
阿茲拉斐爾虛弱地笑了一下,他握起拳頭要自己打起精神,眼前還有個末日得解決呢,沒有時間沮喪,再拖下去可就連施展好夢神蹟的機會都沒了。
「走吧。」他說,「去看看好久不見的沃洛克。」
道林家比想像中還要好找,畢竟在這個連三線明星的住處都不是秘密的城市,要得知一個外交官的官邸位置簡直就像是在一片草原之中尋找一隻長頸鹿,一抬眼便在眼前。
克羅里按下門鈴的動作一點猶豫也沒有,阿茲拉斐爾沒能來得及阻止,只能在等待對方回應的同時想著該用什麼樣的理由來回答。
「你好,請問哪位?」一個中年男聲傳來。
「亞斯他錄和方濟。」克羅里回答,此時此刻他已經換上十一年前那套深色的軟呢套裝,端莊的珍珠耳環和長柄雨傘分別掛在她的耳垂及手腕上。
「抱歉,誰?」對方困惑地回應。
阿茲拉斐爾見克羅里眉頭輕輕蹙起,眼神中浮現危險的不悅,他連忙搶到對講機前,溫和又禮貌地問,「沃洛克少爺在嗎?我們是他以前的保母和園丁。」
對講機那頭沈默了一會兒,接著大門緩緩開啟,阿茲拉斐爾朝克羅里做了個您先請的動作後,跟在她的後頭進入了宅邸。
跟道林家在倫敦的住所不同,他們在華盛頓的屋子完全就是一個典型的美國都市建築。沒有寬闊的草皮,沒有碎石車道,沒有種滿薔薇和黃水仙的花圃,只有門邊一叢毫無生氣的攀藤植物。
克羅里瞪了它們一眼,但這些植物完全不像他公寓裡的那些親手養大的,會對此作出相應的改善,它們面對惡魔的眼神可說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哼。」克羅里發出不屑的聲音。
「別這樣。」阿茲拉斐爾安撫對方,他走上前伸手輕輕觸摸了帶著黃斑的葉片,接著傾身靠近它們嘴唇呢喃了幾句。
「不用浪費時間跟這些沒有出息的東西廢話。」惡魔說,「就讓它們一路腐爛吧。」
阿茲拉斐爾沒有採納克羅里的建議,他持續對著葉片說話,直到巨大沈重的鐵門緩緩被推開。
一名中年男性向他們鞠躬示意,想必就是方才對講機中的管家,他將兩人帶往會客室請他們稍後,香氣十足的咖啡令阿茲拉斐爾稍稍減緩了緊張的心情。幾分鐘後一名高挑青年出現,看著他們倆一陣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沃洛克。」阿茲拉斐爾(現在是園丁方濟各的外表)走上前朝他打招呼。
「你長大了。」
「好久不見,方濟先生,畢竟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沃洛克說,他的口音已經完全轉變成美國腔,聽不出任何一點英式語調,「你們倒是一點也沒變,無論是您或是亞斯他錄女士。」
「別詢問一名女士任何關於年齡的話題,沃洛克。」克羅里打斷他。「我們來這裡是為了某件事。」
「當然了,某件事。」年輕人對於話題被無禮打斷似乎不是很在意,他眨著眼睛說,「所謂的『有事沒空』對吧。」
「抱歉,什麼?」阿茲拉斐爾問。
「『有事沒空』,當初我離開英國時你們說的,只有在有事沒空的時候才會來看我。」沃洛克聳肩,「這讓我傷心了一陣子。」
「噢,沃洛克,我們不是那個意思。」阿茲拉斐爾出聲安慰他。
「沒關係,說真的,那之後我也不記得太多在英國生活的細節了,印象最深刻的只剩下生日派對上那憋腳的魔術師。」
克羅里低聲笑了出來,而阿茲拉斐爾則是臉色鐵青地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
「不過也是多虧了他,讓我開始想要破解那些魔術師們拙劣的手法與技巧,因此除了數學,也開始對科學產生興趣,」沃洛克說,語氣平淡到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我那時候總想著如果能夠回到過去,我一定得告訴年幼的我自己,這世界上可沒有魔法,更別說什麼創世紀了,人類是根據進化論逐漸演化而成,說到蘋果,我也只相信打到牛頓腦袋的那一顆,當然了,還有我手上的這個。」他亮了亮掌中嶄新的行動電話。
「好,夠了。」克羅里打斷沃洛克,他拉著阿茲拉斐爾站起來,然後朝著明顯還想發表更多看法的年輕人說,「我想我們沒事了。」
被突然拉起的天使連忙仰頭將手中咖啡一飲而盡,他朝沃洛克走過去輕輕給他一個擁抱,要他好好照顧自己,這才急急忙忙跟在克羅里快速發出喀喀喀的腳步聲後一起離去。
「撒旦啊,我還以為自己回到十六世紀。」
一離開道林家的大門,克羅里立刻恢復成一身黑衣皮褲的平常樣貌,他故意顫抖幾下,又說,「好了,至少我們確定了事情也不會是小沃洛克引起的。」
「他非常正常。」阿茲拉斐爾滿心喜悅地說,他同時發現了門邊的葉片比他們進門前綠上了不少。
「太正常了。」克羅里用手撫著額頭,完全沒有注意到任何關於葉子的事,「老天啊我真不敢相信我花了這麼多時間教他我當年如何誘惑夏娃去嘗禁果的技巧,而這小子居然一點也沒聽進腦子裡。」
「或許是因為他聽進了我告訴他關於自由意志的部分。」
「自由意志!」克羅里大叫,「你居然教他這個。」
「怎、怎麼了?」天使沒料到對方居然會出現這麼大的反應,他困惑地反問。
惡魔只是一面嘆著氣一面搖頭,嘴裡呢喃著阿茲拉斐爾聽得不是很清楚,但隱約能猜出那或許是「不可言說」或類似「不可言說」的字詞。
他們沿著枕木步道朝公園另一端走去,一台賣熱狗的餐車倏然出現在轉角處。相較於其他餐車多少圍繞著幾個顧客來說,這個僅僅是一台腳踏車後面載著一節拖車的小攤子可沒那麼好運。年輕老闆垂頭喪氣用著充滿羨慕的眼神望向其他生意興隆的攤販,接著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又縮回窄小攤位的後頭,顧著他門可羅雀的生意。
阿茲拉斐爾發誓他只是稍微多看了兩眼,腦中甚至都還沒發出「好想幫忙」的訊號,走在身邊的克羅里就突然停下了腳步,「來一份」,他對戴著棒球帽的青年說,「不要酸黃瓜,洋蔥末跟芥末醬多一點。」
年輕人聞言立刻動作起來,他手腳俐落很快完成了點單,將東西交給克羅里時順便轉頭詢問站在一旁的阿茲拉斐爾要不要也來一份?
「這份就是要給他的。」克羅里用著彷彿講述天氣一般的口吻自然的回應。
「啊,原來如此。」青年說著,然後朝阿茲拉斐爾微笑,「他記得你的喜好呢。」
天使從惡魔手中接過熱騰騰的食物,他愣愣看著克羅里,然後愣愣看回手中完全依照自己口味而客製的熱狗。
「是呢。」他用著近乎呢喃的聲音說。「一直以來都是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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