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不會只來一次》Chapter 2
「有嗎?」阿茲拉斐爾跟著吸吸鼻子,為求保險還舉起了自己的兩條手臂朝腋下嗅了嗅,除了最近他迷上的衣物柔軟精那帶著淺淺柑橘味的氣息之外,沒有什麼其他特別的味道。
克羅里朝阿茲拉斐爾翻了個白眼,為了避免十一年前的舊事重演他還特地改變了用詞,沒想到眼前直線思考的天使仍然沒有抓到他話中的真正含義。
「夠了,不要逼我再次重申我知道你是什麼味道。」他出手抓住天使忙亂地扭過頭想繼續尋找自己身上是否出現怪異氣味的動作,「我是說,有些什麼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就像當年敵基督得到了他的地獄三頭犬一樣。」
「老天啊,有那麼糟糕?」阿茲拉斐爾的臉色一紅,他連忙睜大眼睛把話題帶開似的張口問。
克羅里閉上眼睛用力深呼吸了幾口,然後猛然睜開那對琥珀黃色的眼睛說,「比那更糟,雖然現在味道還很弱,但我能感覺到這遠比十一年前地獄三頭犬帶來的氣味還要更複雜、更難纏、更……」他瞇起眼睛琢磨著詞語。
「更多層次?」阿茲拉斐爾替他完成句子。
「對,更多層次。」惡魔聳聳肩接受了這個建議,儘管他非常清楚阿茲拉斐爾之所以會選出這個單詞完全就是因為他在幾年前因為自己的提案,而開始進行了一個美食專欄,為此,天使幾乎把所有週末的空閒時間都拿來研究各式各樣的食譜以及電視和網路上的美食節目,雖然進食一直以來都不是克羅里的興趣,但他喜歡看阿茲拉斐爾愉快享受美食的樣子,光是這副景象就足以讓他自己手中的咖啡或葡萄酒更顯香醇。所以就算阿茲拉斐爾不斷拉著他模仿學習那些美食家的口吻對面前食物作出評論,或是為了專欄而嘗試在他們那幾乎沒有使用過的廚房開火煮出第一份真正的食物,都讓克羅里心甘情願陪在一旁(並適時出手解決一些不棘手但麻煩的小難題)。他很確信前幾天有在阿茲拉斐爾的專欄裡讀到關於倫敦市內知名法國餐廳的評論文章裡,那套油封鴨腿的醬汁便是這麼形容的。
(順帶一提,阿茲拉斐爾並不知道克羅里會讀他的專欄,畢竟他總以為惡魔對讀報紙就跟讀書一樣毫無興致,但他卻忽略了自己投稿的報社專欄擁有電子網站,而克羅里訂閱了電子報,每週準時在他的智慧型手機上瀏覽。)
(再順帶一提,阿茲拉斐爾的專欄迅速在老饕讀者及美食評論家之間竄紅,理由並不是他的文章寫得多好多傳神,而是字裡行間那總帶著豐厚歷史涵養的敘述,彷彿讓人以為評論者真的經歷過那個時代品嚐過那時的各種美食,同時,由於他在短時間內就能搜集到許多預約滿到明年的名店,這也增加了阿茲拉斐爾專欄的傳奇性——當然,他使用的是假名,並且在這個年代堅持稿費得以支票掛號寄出,報社的編輯因此以為他是個崇尚復古生活的守舊派,殊不知阿茲拉斐爾在申請完電子信箱之後就對克羅里驕傲宣稱自己也是跟上千禧年後科技革命的一員了。)
總之,克羅里覺得天使的用詞相當精準。
這股瀰漫在空氣中的邪惡氣息跟先前比較起來確實層次很多。如果說,地獄三頭犬找到主人時,是單純的基底口味,那麼如今空氣聞起來就像是添加了各種辛香料熬煮多時的異國醬料,各種不同的氣味混合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巨大而難以言喻的味道……他是不是用了美食評論的手法在形容這一切?噢,看在撒旦的份上,饒了他吧。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天使,當鍋裡只有一種材料而你搞砸了,你就只是,毀了那一種食材,重新再來就是了,可當你的鍋子裡有各式各樣的東西,他們全都一點一點彼此互相影響發生錯誤,那時要再來挑出是哪一個食材在作怪就來不及了,而那一整鍋東西……我們現在在談論的可是整體人類社會,也就差不多完蛋了。就像你上上個月對法式燉、」克羅里猛然停下話語,彷彿方才自己什麼也沒有說溜嘴。
阿茲拉斐爾的神情複雜,他瞪大了眼睛,幾秒鐘之後才開口,「克羅里,你是不是……」
「不是。」惡魔立刻撇清,他沒有看阿茲拉斐爾的專欄,他沒有,同時他也沒有被面前的美食家同化成說話比喻都要用食物做範例。
阿茲拉斐爾露出淺淺的微笑,他輕輕「噢」了一聲,目光柔軟地望向克羅里。惡魔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只能將視線瞥開,用力咳嗽幾聲試圖將那抹尷尬從兩人之間抹去。
「咳咳、總而言之我要說的是,這會很糟,非常糟。」
見到克羅里嚴肅的模樣,阿茲拉斐爾的目光也跟著黯淡下來,他低聲問,「比末日大戰還糟?」
克羅里點點頭,「比末日大戰還糟。」
天使不安的搓搓手,又問,「怎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沒接到我們那邊的通知。」克羅里下意識往客廳的電視看去,就好像它會正好在這個時間點亮起來,為這個怪異的情況做出解釋。但是電視仍然只是一台黑色的螢幕,沒有怪異的聲響,也沒有流動的雜訊。克羅里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好消息,畢竟假設地獄還沒發現差錯,或許他們就還有機會能夠阻止,就像十一年前一樣。
阿茲拉斐爾點點頭,「我也是。」他不確定天堂是否感覺到異狀,他得到書店去一趟,看看加百列或者其他天使是否紆尊降貴地來通知他進一步任務,才能確認消息是否已經廣為流傳。
「我送你去。」克羅里早就習慣天堂的僵固與守舊,在中世紀獵巫興盛起來之前,他們甚至還會依賴鴿子作為傳話使。要不是太多聖體遭焚毀,克羅里懷疑直至今日他們也不會學習如何使用電話。他拎起掛在椅背上的皮外套,朝阿茲拉斐爾擺擺頭,「走吧。」
天使仰頭將剩下的布丁與焦糖倒進口中,就連一滴都不浪費,他端著碟子走向廚房,而一聲響指從門口傳來,他手中的小碟與湯匙就這麼消失於無形之中,「克羅里!」
面對阿茲拉斐爾毫無攻擊力的指責惡魔只是揮了揮手腕,然後說,「我保證它們會在你下一次想吃布丁時出現在正好的位置。」
「那就好。」天使放下心來,他用流理台的倒影正了正自己的領結,「走吧。」
黑色賓利快速穿越倫敦的窄小巷弄,很快來到阿茲拉斐爾位在蘇活區的書店門口。人行道邊的黃線一如往常自動捲起往後退,留下一個正好的絕佳位置。克羅里看著阿茲拉斐爾下車,回過頭以眼神詢問他是否要進來,他搖搖頭,說,「你去吧,我趁市區街上人多做點業績,也才好讓下面的不要感覺到哪裡不對勁。」
克羅里的話讓阿茲拉斐爾的眉心浮現微小皺摺,很明顯是個想說些什麼卻用力忍住的表情。惡魔當然明白對方想講些什麼,他嘆口氣,歪過頭答應阿茲拉斐爾,「不會有車禍、搶劫、瓦斯爆炸跟墜樓意外。」
天使微笑起來,他朝克羅里點點頭,說,「注意安全。」
惡魔目送他離開後,才在阿茲拉斐爾的背後戲劇化地搖頭,他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究竟答應了什麼而阿茲拉斐爾又對他做了什麼樣的叮嚀。他可是惡魔,克羅里想,握緊了方向盤將油門催到最滿。
阿茲拉斐爾透過書店的窗戶盯著那台賓利,直到確定他雖然橫衝直撞地離開卻在遇見有個男孩正在過馬路時猛然煞車才滿意將視線從室外挪回他心愛的書店室內。
曾經遭到烈焰吞噬的屋子如今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那幾本被偷偷加上書架的初版書經過這些年仍跟其餘他的珍藏們擺在一起,他用手指滑過它們的書皮,像是在輕輕安撫它,並對自己在這幾年越來越少經營書店生意感到抱歉(沒辦法,身為一個美食評論專欄作家,他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在餐廳裡,以及前往餐廳的路上)。晃過一圈書店,並確認了門口的看板仍然顯示著「關門中」後,他走進後方的辦公區域。首要任務是泡上一杯溫度正好的熱可可。他拿出自己那帶有翅膀的純白馬克杯,加入幾匙倫敦知名茶商販售的巧克力粉,稍微利用了一點能力讓茶壺裡的水快速熱起來,沖進杯中,一股濃濃的巧克力香氣便蔓延開來。
他趁著熱先抿嘴喝了一口,以防又像過去無數次一樣陷入書本之中而放涼了好不容易泡好的飲料。他用小湯匙輕輕攪拌著,看著純白馬克杯內黑褐色的液體不斷打轉,中央的漩渦像極了某個熟悉的眼珠,將一切思緒與注意力都吸收而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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