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極其普通的早晨》
火箭起床的時候,格魯特不在他的盆子裡。
這也難怪,畢竟小格魯特自從長出堪比人類小拇指那麼粗的枝幹之後,就一直吵著要離土。他不想再被困在花盆裡,只能仰賴有空(同時也得有愛心)的人將他在飛船裡挪來挪去,曬曬光或是看個風景。
「拜託,你想當壓花嗎?我可不想看到德克斯一腳踩扁你,別開玩笑了。」
火箭朝他這麼說,並且一面拿著小鏟子往盆裡塞進更多的土。
「I’m groot.」小樹人搖晃著枝幹發出抗議,抖動根部試圖讓這些將自己埋得更深的土壤都給抖出盆外。可尚未完全發育完全的根並沒能達成他的願望,盆中的土壤動也沒動,甚至還被火箭用鏟子壓得更實了些。
「哈,等你能至少不必靠著土才能站直再說吧。」浣熊扯開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順手又灑了一些肥料到土堆上。
格魯特討厭那個味道,但無法阻止自己的根從土壤中緩慢將它吸收進來。可惡的毛細現象。
「I’m groot.」他做了個鬼臉,柔韌樹皮擠在一起,出現了幾道成年樹人才會出現的紋路——噢,他多希望自己身上能夠早點存在那些粗糙的表皮和刻紋。
「你逃不了的,認命吧。」火箭說,並往後幾步退得遠遠的,以免被格魯特不斷瘋狂揮舞的細小樹枝打到。
「I’m groot.」無法搆到火箭的格魯特又皺著臉說了一次,而火箭毫無遮掩地大笑起來,他伸出爪子拍了拍盆子邊緣,走到門邊關了床艙頂的大燈要小樹人早點睡覺,並且在離開時假裝沒聽見身後格魯特故意搓動枝條發出的不滿噪音。
但儘管再怎麼痛恨火箭加在土壤裡的那種營養劑的味道,小格魯特也不得不承認,那真的很有效。他長得一天比一天健壯,新生的枝條像藤蔓一般纏上主幹,增添了強度。葉芽從尖端冒了出來,替他帶來了不少綠意。他周遭沒有其他樹人可以作為對照組,可若是跟一旁火箭特意種來和他作伴的不知名植物相比起來,格魯特很滿意自己的成長速度,不滿意的只有營養劑的味道而已。
說實話,就連船上其他人也不知道火箭到底從哪裡搞來這些「肥料」,他們偶爾會停在星球上進行補給,大夥兒會列出長串清單,上頭多半是食材、存糧或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可中間往往參雜著不少一眼就看得出是誰的私人物品。好比號稱宇宙級最強防曬美白保溼三合一的粉底霜(還特別標注了GN的色號)、兩大箱史密斯星系限定綜合口味的多力多滋、能夠噴灑出超細緻水霧的昆蟲飼育箱專用加溼器、以巴納德環作為冒險舞台的遊戲片,和三十捲過時到不行,就連地球也幾乎買不太到的錄音卡帶——火箭毫不猶豫操起麥克筆,在眾人哀號聲中將這些東西全部從清單上刪除。
「嘿,你不能不讓我們買東西卻自己買了那把貴得要死的連發霰彈槍。」奎爾抗議,他的卡帶最近總跳針,磁條糾結在一起,他過去總是拜託格魯特出借一隻手指替他捲回去,可現在格魯特還太小,他只得去偷葛藦菈桌上那根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總之是拿來塗在眼睛上的筆來用。
聽見奎爾的話,火箭轉過去面對他,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給老子搞清楚,那是我上次順手摸來一個,鬼才知道是什麼東西,總之我用那個換了好大一筆錢,我有權力決定怎麼將那疊鈔票變成我喜歡的東西,好嗎?但那些好不容易賺來的錢可不能拿來這樣花,」火箭說,他重新列出一份清單,將原本塗塗改改的版本扔到廢紙簍,「除非有人願意捐獻他的器官來換。」他接著轉頭看向格魯特,「你不行,放棄折斷手臂的念頭吧。」
多年相處讓眾人早就摸清跟火箭討價還價是沒有用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會就此放棄,畢竟或許哪一天就能偷渡成功也說不定。骨子裡燃燒的盜賊魂令他們對這種挑戰樂此不疲,熱衷的程度讓火箭甚至猜想他們是否私下設了一個賭局,看誰能最先躲過他的眼皮,買到自己想要的那些物品。
回歸正題,旅行宇宙的經費在火箭這般嚴格控管之下還算收支平衡,至少不會落得三餐不濟的地步。讓每個人都不會餓肚子,這實在是很值得驕傲的成就。但就算是這樣,他們也從來沒見過火箭的採購清單上有任何跟他替格魯特準備的營養劑的跡象。針對這個,眾人討論後得到的結論是,這玩意最有可能從頭到尾都是由火箭親手自製。
可彆扭的浣熊對此一概不承認。
「我又不是他老爸。」火箭說。同時卻一把拎起好不容易終於能夠離開花盆,正在桌面上練習走路卻一個不穩差點仆倒的格魯特。「嘿,當心點。」
「喔——」
「喔屁啦,你們全都給我滾。」
「I’m groot.」
「不是在說你!」
總而言之,自從終於被授權能夠短時間離盆之後,格魯特就像是加裝了全新噴射引擎的米蘭號,或者說,喝開了的奎爾意圖手動駕駛的米蘭號,勇於冒險卻太過橫衝直撞,總將場面搞得怵目驚心。奎爾說地球上有一句話用來形容格魯特正好,那叫做脫韁的野馬。火箭沒見過什麼地球的野馬,但他想,若自己能有這個榮幸和野馬的主人見個面,他們或許會成為不錯的朋友。
他爬下床,搔了搔肚子,順順睡亂了的毛流,還沒踏進餐廳就聽見格魯特和奎爾聊天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火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心情有些惡劣。莫名其妙。
回想起昨天晚上格魯特又不肯好好睡覺而與自己頂嘴,惹得最終兩個人(好吧,一隻浣熊和一個樹人)各自抱持著怒意入睡,如今看到他和別人談笑風生心裡難免不太平衡。
他默默走進餐廳,奎爾轉過頭來與他道早安。火箭正打算開口就看見格魯特站在廚房爐子邊的小板凳上,手裡抓著鍋鏟和平底鍋,正翻動著裡頭的東西。
「操。」火箭在心底暗罵,一直以來他都極力確保格魯特遠離火源,拜託,格魯特可是一棵樹,樹木碰上火可從沒什麼好結局。
他扭頭怒瞪桌邊正抱著一罐花生醬直接挖來吃的奎爾,正要跳上前阻止格魯特的時候,奎爾卻搶先伸手抓住了他。
「等等。」他說,「沒事的,相信我。」
「放開我!」火箭試圖逃離奎爾的控制,但一隻浣熊實在很難跟高大人類對抗,尤其是像奎爾這種,吃了過多高熱量花生醬的人類。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至少也該相信格魯特吧。」奎爾又說。
這就讓火箭停下了動作。
相信格魯特?什麼意思?他從來沒有不相信格魯特啊。
可他看著前方小樹人熟練地翻著鍋子的背影,忽然又覺得自己好像懂了奎爾在說什麼。
他失去過太多重要的東西,於是習慣性的將想要保護的東西緊緊握在手心裡,他以為這樣就能讓他、讓自己免去受到傷害的可能,卻在無意間做得太過頭。他以為的保護可能只是控制,而他明明就是最恨被控制的。
他盯著格魯特的背影,發現不知不覺間那棵小苗竟已長成這樣一棵半大的樹了。
噢,老天。
格魯特在此時轉過身朝他走了過來,意料之外的,將手中的盤子端到了他的面前。
「I’m groot.」他說。
火箭看了看盤中的食物,邊緣過焦的培根、蛋黃破裂了的太陽蛋、糊成一團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配菜和兩片抹了過多奶油的吐司。
「I’m groot.」格魯特朝他遞出了餐具。
「我想我就將這裡交給你們了。」奎爾站了起來,離開餐廳時卻連那罐花生醬也一起帶走了。
火箭看了眼格魯特,又看了眼面前的食物,接著搖搖頭嘆口氣,戳起那塊培根咬下一口,然後說,「明天開始特訓,吃這樣的食物可沒辦法好好在宇宙間存活啊。」
「I’m groot.」
「嘿,我可不是你老爸。」
火箭這麼說。
卻感覺心情難以形容地,好到不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