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かえるの王さま》
解鎖公寓大門時,菅原輕輕發出了一聲困惑的單音。
門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卡著,沒辦法順利推開。他稍微費了一點力氣,將手裡原先提著的購物袋抱起來,側身用身體的重量一擠,這才成功將門後的障礙物給清除。順利開啟大門的同時他心裡默默想起最近造成轟動、甫上市便掀起熱潮的話題電動續集作品——好像解了神廟任務一樣。他兀自在心底唱起遊戲音效,接著自顧自扯起嘴角露出笑意,然而手邊的動作卻明顯放輕起來。
卡住門板的是皮鞋。
鞋帶被隨意扯散,左一隻右一隻地扔在地上,和其他靠著牆面整齊擺放著的鞋子們形成劇烈對比。
哎呀。這樣可不行吶。
菅原一面想,一面低頭脫下自己身上的便鞋,回身擺正的同時順手將不屬於自己的那雙皮鞋也歸回原位。
屋裡傳來新聞的聲響,主播字正腔圓地報導著日本今天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平時就算比同居人還早回到家都會習慣性說一聲「我回來了」的菅原此時卻反常地噤了聲。
他安靜地穿過走廊,將方才下班路上順便買好的食材放進冰箱,盤算著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一點空檔。即將入夏的六月中天暗的沒有之前那麼早,現在按下洗衣機正好還趕得上日落之前晾起。這麼想著,菅原便轉身走進浴室。昨夜才大概半滿的洗衣籃如他所料已經堆成一座小丘陵,一條長褲的褲管皺巴巴地勾在籃子邊緣,要掉不掉的垂在那兒。他伸手掏了掏口袋,果然在裡頭翻出對方的手機、幾枚零錢、衛生紙和便利商店的收據,還有最重要的、有著金色徽章的警察手帳。
要是沒注意到就丟進洗衣機裡可就麻煩了。
過去好幾次洗完了才發現,不知是誰的口袋裡殘留的衛生紙和收據被洗衣機攪爛,黏在每一件衣服上,細碎的小紙屑緊緊扒在衣物纖維裡,光是清理就又花了好大一份心力。
又成功解開一座神廟。菅原偷偷在心底再度唱起音效。
將手機、證件和零錢好好收起來,收據則是直接扔進垃圾、——好吧,不是直接,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偷偷看了眼消費明細。提神飲料、綠茶、三雙一入的襪子、然後是檸檬味的炸雞君。哇,大地怎麼瞞著我自己偷偷吃炸雞君。菅原皺了皺鼻子,一面腹誹一面終於將收據扔進了垃圾桶裡。
抱著洗衣籃準備走去陽台的路上,一個白色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襪子。顯然就是方才明細裡寫到的、三雙一入的便利商店款,隨意被脱在木質地板上。菅原東張西望,彎下腰後,又在沙發底下找到另外一隻的蹤影。
作為一名小學教師,菅原對襪子有著出人意料的要求及品味。那都是為了和孩子們有話題啊。他這麼說。但澤村早就看透他鬼靈精怪的男朋友其實自己也非常樂在其中。熊熊、狗狗、貓貓和羊羊。一字排開菅原的襪子收藏光是動物款就有不下十雙,再加上其他的花樣,就算兩週都穿不同的也毫無困難。將襪子當作吃飯工具一部分的菅原自然從來沒有在便利商店買過這種應急品,這導致了他現在苦惱於究竟這屬於用過就扔的免洗範疇,還是其實可以重複使用的困境中。
算了。最終他決定放棄思考,將襪子好好折起來,放在一旁的地毯上。就交給物品的主人——現在正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著的澤村大地——去決定去留吧。
菅原將對方隨意扔在桌角的公事包扶好,收攏散落在外頭的紙張。一旁喝到一半的麥茶,杯壁凝結的水珠在桌面聚集成的一小片濕地,也被他用抹布一把拭去。
按下洗衣鍵後,青年再度回到廚房。從冰箱取出超市購入的食材,今天的晚餐是定番的麻婆豆腐。澤村不嗜辣,但唯獨今天這個日子,他會讓菅原隨自己的喜好,愛加多辣就加多辣。那我就不客氣了。灰髮的小學老師想。熱油,下絞肉,炒出香氣之後放入麻婆醬,加入豆腐,看它們在鍋中沸騰冒著細小的泡泡,然後是很多很多的辣油。
空氣中瀰漫既麻又辣的香氣,不僅喚醒了菅原的味蕾,似乎也喚醒了沙發上沈睡著的身影。
「菅?」
澤村的聲音悶悶地從後方傳來。
菅原沒有回頭,只是專心注意著鍋中的食物,「你醒啦。」他說,一面小心翼翼將熱騰騰的主菜盛入盤中。
「……嗯……現在幾點?」澤村顯然還沒完全清醒,他揉揉眼睛,正想從口袋掏出手機看時間,菅原便搶先一步將東西送到了他眼前。澤村迷茫地看向他,帶著一臉的困惑。
「你忘在西裝口袋裡。」菅原解釋道。「還有警察手帳,真是的,差點就要拿去洗了。」
「……抱歉。」澤村眨眨眼,打了個巨大的呵欠,「謝謝。」
「下次不可以再忘記了!知道了嗎,澤村小朋友。」菅原刻意用著像在學校教訓小孩一樣的語氣開口。
話是這麼說,但菅原又何嘗不知道,平時做事一向穩重負責的澤村,今天如此反常的原因。近來宮城各地傷人案頻傳,局裡為了避免事件擴大,防止模仿犯的出現,要求底下人員加強巡邏。原本的排班已經夠緊湊,偏偏澤村所屬分局同事處理交通事故時不慎受傷,導致人手更加不足。這幾天澤村自願替幾個家裡有孩子的同僚代班,其實也是為了想在今天能夠早一點回家。
今天。
菅原的生日。
「抱歉。」澤村又說了一次。他看向菅原,灰髮青年從他的神情裡讀出比這三個字背後更多更複雜的情緒。他說的是抱歉讓你做了這麼多家務。抱歉我的東西隨手亂丟。抱歉明明是你的生日。抱歉這幾天沒能好好陪你。抱歉我—--
菅原忽然想起幾天前無意間聽見女孩子們聚在一起聊天的事。
升上高年級的孩子,突然開始有了對異性的興趣。學校雖然不鼓勵在這個階段就進入男女戀愛關係,但談論關於戀愛的憧憬倒是沒有什麼問題。而菅原聽到的,便是女孩們聊起關於未來男朋友的想像。
要高。
要帥。
要幽默。
要會運動。
要會念書。
最好還能會幾樣樂器。
紀念日的時候要去遊樂園玩,在放煙火的時候送我禮物。
然後其中一個女生忽然說,反正絕對不能睡覺流口水。
對對對,也不能約會到一半發現衣服穿反。
襪子穿不同雙也很丟臉。
頭髮亂翹也有點那個。
回家東西都亂丟也很扣分,尤其是還讓別人幫忙收拾,糟透了。
沒錯!女孩們異口同聲,糟透了,這樣絕對會分手。
他又想起幾週前在新聞上看到的一個新詞,蛙化現象。原以為是什麼自然界的新發現,沒想到其實是描述對於心儀對象的某些舉動瞬間滅火的狀況。王子瞬間成了青蛙,再也沒了慾望。
而面前的澤村大地,連日的加班使他帶著濃重眼圈,頭髮亂糟糟,下顎冒出細小鬍渣,臉頰還帶著壓在沙發上的睡痕。然後他想起方才玄關像障礙物一般卡住大門的皮鞋、口袋裡塞滿東西的西裝褲、隨手扔在地上的襪子和沒有用杯墊弄的桌面一片狼籍的冰麥茶。
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他的男朋友沒有準備鮮花、沒有遊樂園、沒有煙火也沒有蛋糕。
但是。
兩個人在一起,本就不全然都只存在好的那一面。
多的是這些平凡、疲憊、煩躁卻又不得不為的日子。
然而,正因為彼此分享了這些不夠體面的時間,才使得關係更加親近。青蛙又怎樣?王子又如何?面前那個人是否在乎你、重視你,這才是相愛的意義。
「大地。」他看向澤村,瞇起眼睛笑起來,眼角的淚痣一閃一閃,「我好愛你。」
而警官大人在聽完這句話後下意識打了冷顫,幾乎要倒退三步,舉起手說,「我可不會再被你騙著嘗試你那個辣死人不償命的麻婆豆腐了!」的模樣,更是激起了小學老師的玩心。
真是不解風情。菅原在心底又加上一筆。
但那又怎麼樣呢,灰髮青年愉快地想,他或許,就是喜歡這樣的青蛙也說不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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