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cence to Live》第一章
註:本文為007電影《spectre》之網路上流傳劇本刪減片段之改寫衍生,原劇本內容請參照此處。
當他伸手輕推飯店房門,而那本應作為阻隔室內外的木板卻就這樣隨之開啟時,不祥的念頭瞬間竄上他的後腦。
一個小時前,他在山頂診所驚喜地遇見了Q,頂著一頭熟悉亂髮的軍需官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替他點了一杯該死的蛋白脢飲料。他得說,那實在不在自己的預測之中,他指的是他知道M到處在找他,也知道自己已經失蹤太久,但卻沒猜想過已經久到讓面前這個害怕飛行的科技宅內勤再也忍耐不住跑來地球另一邊,就為了把他抓回去好對長官負責。
面對怒氣衝天的軍需官,明星特工一如往常忽略了他先前所幹的一票好事,包括偷走一台價值三百萬英鎊的原型車,並將它「好好地」停在了台伯河底。Q怒瞪著他,而Bond,自然不會浪費這個千載難逢不請自來的機會,要知道,有了Q的幫忙,任務總會提早結束,而這代表了他也能早些回到倫敦——也許還能趕在長官發現之前——如此一來M也就不會真的將軍需官的「球球們」擰下來掛在聖誕樹上。
一舉數得,互惠互利,他相信Q肯定懂這個道理。
年輕人的確答應了,儘管眼神裡的恨意明顯到幾乎能直接將他手中的戒指切成兩半,但,又一次,他答應了James Bond無理取鬧的請託。
「我現在真的非常非常恨你。」Q在離開之前咬牙切齒地這麼說。
Bond一如以往給了他的軍需官一個嘴角微微上揚的欠揍表情,用著輕鬆語調回應對方盡力壓抑的狂怒,「謝謝你,Q」
如今,當他踏進這個顯然被侵入過的飯店房間時,腦中想的是Q確實有足夠的理由恨他,那句話當真所言不假。Bond下意識按著西裝外套底下的槍,冷冽寒風從窗戶方向吹來,窗簾上下飄動,而他看見一道血痕從窗邊一路蔓延到浴室。
特工伸出左手將瑪德琳護在後頭,小心翼翼往血跡延伸的方向移動,浴室的門已經被拽了下來,Q的筆記型電腦孤拎拎地被扔在洗手台裡,並且只剩下了半邊。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難想像,難以想像的是那個總是坐在螢幕後頭自信敲擊著鍵盤的軍需官現在人在何方,以及,他不願這麼負面思考,但從現場的血跡看來,Q肯定受了傷。儘管從血量來判斷,絕非嚴重到失血致死的程度,這樣的傷口在自己身上,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那是Q,是整個MI6最不應該受到這樣對待的人。
「我穿著睡衣在喝第一杯伯爵茶之前,用筆記型電腦造成的傷害,比你外勤一年都要多。」
他還深刻記得當年在透納的畫前,那個臉上還有青春痘的驕傲年輕人是如此狂妄地對他說話。那時他只覺得好笑,面前這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伙子能做到些什麼?這世界不是他能夠理解的,晦暗複雜暗潮洶湧,像他這樣年輕而未經世事彷彿剛從大學校門走出來的男孩,又怎麼可能會懂他們在外頭冒險所追求的是何物。
「那你又怎麼會需要我。」他還記得自己冷哼一聲如此回應。
「我需要一個扣下扳機的人。」年輕人理所當然地回答他。
「或是一個不扣下扳機的人。」Bond說,他的忠誠是對英格蘭與女王而生,一個大學生模樣的新同事可別想著輕易控制他,明星特工盤算著任務完成後該找M好好商量一下MI6的用人標準,他快速掃了一眼身旁人的全身,標準科技世代的模樣,厚重眼鏡遮蓋住大部分的臉,一頭鬈髮讓他的目視年齡看起來又更年輕了些,眼眶底下有著一層淡淡的暗色,永遠睡眠不足的樣子。將英國國土安全交付給這樣的男孩手中,怎麼看都不是個足夠謹慎的決定。
「扣與不扣可不是你穿著睡衣就能決定得了的,」他停頓了幾秒,終於還是將對方的職務代號吐出唇間,「Q。」
「Double O Seven。」面對他如此直接的嘲諷,年輕人卻彷彿完全沒將它放在眼裡,他勾起雙唇露出笑容,可Bond一眼就看穿那其中一點真正的笑意都沒有。新任的Q冷冷將任務所需的設備交到他手裡,掌紋手槍和追蹤器,接著扯開嘴角在Bond開口之前便告訴他,軍需部已經不會再順著他無理任性的要求搞出什麼爆炸鋼筆,起身離開前還不忘低下頭叮囑特工務必將設備「完整地」歸還回來。
——討人厭的軍需官,他看著Q那被軍綠色大衣包裹著的瘦小背影漸漸遠離時如此評價。
然而事實證明,就算是身經百戰的資深特工James Bond也有識人不清的時候。年輕人很快整頓了一團混亂的Q支部,他重新設置了MI6的防火牆和員工安全系統,現在的MI6堪比一座固若金湯的城堡,連一隻螞蟻都難以自由進出。更不用說那些重出江湖的小道具,儘管不論他如何明示暗示仍拿不到夢想中的爆炸鋼筆之外,Q支部滿足了他各式各樣的幻想及需求。
年輕的Q以天才之姿迅速坐穩了軍需部首席之位,底下一票員工在極短時間內井然有序地開始了嶄新的研發業務,M對這個新任的屬下讚不絕口,Moneypenny更是有事沒事就往軍需部跑,三點的下午茶時間總能看見他倆一人一杯茶配著蛋糕或司康的模樣。
不只是內勤人員,就連在外奔波的特工們也能感受到新任Q支部長官上任後的改變,高科技的配合使得任務更加順利,Q在幾百公里外透過耳機傳來的聲響讓他們感到安心安全,能夠毫無保留將自己的後背交由對方看顧。
幾次任務下來,Bond也不得不承認,早先他的確是看走眼了。這個年輕人比他想像中還要能幹優秀太多,就連當時聽來刺耳的高傲語調如今都是任務空檔時間最好的消遣。不知不覺間他習慣了和Q隔空跨海針對某個議題爭吵不休,他喜歡故意跟Q持相反的立場,聽對方伶牙俐齒地反駁他所說的每一個論點,然後再反駁回去。他不知道Q是否也樂在其中,但每一次當他開啟話題時Q總是準備萬全,彷彿早就等著他來挑釁一樣。
Q以實力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並且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頭頂的衛星成為特工們與軍需官最強而有力的連結,在不可見的地方形成密密麻麻的網絡,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Q就在那兒,靈巧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著,代碼不斷在螢幕上出現又消失,就是他與這個世界對抗的自信姿態。
如今Bond完全信賴這個年輕人的能力,當然,針對他倆一個在外頭奔波而另一人安穩坐在電腦前所能造成的破壞哪一個更多更強,則是不能妥協的原則問題。其餘的,他已然完全聽從Q遠距離的指揮,哪怕自己從頭到尾都仍然依憑自己內心的直覺與欲望來辦事。
軍需官對於他老是將設備以「一塊塊」的狀態帶回來而感到極端憤怒,再高端的科技產品只要交到Bond手上,又一次出現在軍需部時總是呈現報銷的廢鐵樣。明星特工可一點都沒有考慮這些東西的造價,英國國民的稅金和國庫餘額乃至於上頭狂盯猛釘刪了又刪的支部預算都不被他放在眼裡。Q為此已經不知道勃然大怒多少次,但這一切總被Bond四兩撥千斤地簡單帶過。就算一狀告到上頭去,這個手段眾多的特工也總能讓長官重重提起輕輕放下。要不是看在特工Double O Seven在任務解決的排行榜上名列前茅,Q老早要抖出這傢伙的體檢報告是偽造的這件秘密。
Bond只把Q當成同事,當然了,這個才華洋溢的年輕人除了同事之外還能是什麼呢(好吧,勉強算是朋友,他想),於是當Q一而再再而三幫著他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時,他其實是有些驚訝的。面對他的請求,年輕的軍需官總是面露無奈和困擾,鏡片後的綠色眼珠帶著責備意味,但最終仍然會滿足他的一應請託。Bond為此洋洋得意了一陣子。後來只要有任務,他便會順手帶點禮物回來,他知道Q喜歡喝茶,於是便滿世界搜刮稀有珍奇的茶葉,連同毀損的設備一同帶回MI6。
「你要我說多少次請完整地歸還設備。」Q冷著臉說。「還是我得先給你一本大英辭典,讓你查詢一下所謂完整的定義?」
「情況不允許。」Bond聳聳肩這麼說,「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Q回過頭敲打鍵盤,叫出一段他從卡車上跳下橋樑的監視影像,「你明明可以選擇從陸路離開,事實上,我也這麼建議你了。」
「那樣會花費至少兩倍的時間,我以為提早解決問題應該可以獲得表揚才是。」Bond靠在Q的桌旁,隨手拾起幾個還沒組裝完成的模型把玩。
「放下他們。」Q沉聲說,他吐了口氣,在武器歸還確認欄上用力簽上自己的代號,「你可以走了。」
「喔親愛的Q。」Bond讓零件們在手指間流暢移動,「下次我能拿到爆炸鋼筆嗎?」「你不能。」
「那麼,新的PPK?」
「也許。」軍需官扭過頭眼色陰沉地看他,「還有,別那樣叫我。」
「怎樣叫你?」
「……那樣。」Q深呼吸,穩住自己的情緒,「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得開始修復被你毀損的手槍了,出口在那,離開前請不要和我的部屬有工作以外的談話,謝謝。」
「那麼,跟軍需部的長官有工作以外的談話是核可範圍嗎?」特工露出淺淺一笑,手掌朝上把小小零件送到Q面前。
「有新的任務時我會通知你的,Double O Seven。試著不要讓自己爛醉太久,那無助於你的傷口癒合,另外,如果你能隔三差五注意一下來電顯示,所有人都會非常感激。」Q接過被握得有些溫熱的小金屬後,便背對著Bond開始工作起來。特工自知眼前的軍需官進入了工作模式,便也沒打算繼續打擾下去,他優雅轉過身,朝門口走去,一路上仍不忘放慢了腳步與軍需部裡的女性員工聊上幾句,直到走出MI6的大門為止,數不清放送了多少句曖昧情話。
他猜想那時的Q應是惡狠狠地坐在螢幕前腹誹他,一面嘗試著將一團糟的手槍拆解修復。他同時也確信自己將會在不久的未來獲得一把比現在還要好上不只一倍的嶄新武器,所有操作將會更貼合他的習慣,不論是彈夾重量、彈道角度,甚至是保險栓彈開時發出的聲響都會更加理想。
「我需要一個扣下扳機的人。」
而他理所當然就是那個人。
Bond還記得當時國家藝廊裡的空氣和溫度,長椅的觸感跟附近臨摹著畫作的女孩髮飾的顏色都如此清晰,他又怎麼可能忘記當時這個年輕人眼神中帶著驕傲與自負的模樣。
他不敢去想此時的軍需官究竟遭遇了什麼,又待在怎麼樣的地方,他只知道事情不該是這樣發展的,而這一切,現在所展現在他眼前的這一切,全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
「還好嗎?」
當瑪德琳的手撫上他的肩膀時,Bond才發現自己竟在微微發著抖。
明星特工試圖扯開一個笑容安撫顯然嚇壞了的女孩,自己沒事,他還是那個全英格蘭最罩得住的情報員,可他受過的所有訓練都不再管用,曾經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都隨著暗紅色的血跡一起流淌在慘白的磁磚上。
※
事情總會往最壞的地方發展,那是James Bond活過這麼多年來為生命做出的總結。
皮鞋鞋跟規律敲擊的腳步聲響起,Bond回過頭,一個穿著筆挺保全模樣的高個子出現在他的眼前。
「你們對他做了什麼?」Bond開口,語氣裡聽不出一絲不安,就算有,那也隱藏的非常巧妙。
「如你所見,我想這應該不難猜測。」男人輕笑,看了眼浴室中的血跡,然後又將視線移回特工臉上,「兩條路,跟我走,或我現在殺了你。」
「……也許是我殺了你?」Bond反唇相譏,讓手中的槍管正對著對方的心臟位置。
電話鈴聲在此刻響起似乎一點也稱不上意外,男人抬抬下顎要他接起來。特工警戒地緩步移動過去,迅速握起話筒,準心仍然緊緊鎖在對方的胸膛上。訊號那端經過變造的嗓音毫無驚喜地恐嚇他,要命的話就乖乖聽從指示。Bond清楚知道,對方所指的可不是他的、英國特工007的這條爛命,而是那個受了傷卻不知去向的年輕軍需官。
要讓007束手就擒,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他身邊的人,看來對方對自己研究透徹,畢竟這個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眼裡的特工,絕對不會吝惜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同歸於盡的機會。
但利用人質……Bond輕輕放下話筒,不著痕跡地深呼吸後,才看往高個子的方向。「我跟你走。」他說,假裝沒有聽見瑪德琳在後面驚呼,「但答應我別對女士動手。」
「我們會很紳士地將她送到應該去的地方。」男人勾起唇角,朝瑪德琳比出一個邀請的手勢。女孩神情慌亂地看向Bond——這個屋子裡她唯一能信任的男人——特工輕輕朝她點點頭,對方的目標是他們、是MI6、是大英帝國,他願意相信瑪德琳不會有事。
然而就在女孩被帶走之後,面前的男人態度便大大轉變,語氣跟動作都不再如方才那樣有禮。
他一擺頭,原先就守在走廊上的同夥便成群列隊地走了進來,手裡的衝鋒槍閃亮不容忽視。他們在Bond身邊圍成了一個圈,彷彿害怕他會突然消失不見一般。
「我該為這麼大陣仗的歡迎感到榮幸嗎?」Bond冷哼,用眼角打量著所有人的臉。
「放下你的槍,Mr. Bond,那對你來說是多餘的。」男人站在門邊冷冷說道。
「你知道什麼才是多餘的嗎?」Bond舉起左手,緩緩蹲下,將掌紋手槍輕輕放在飯店的短毛地毯上。他覺得很抱歉,對Q,因為他大概又帶不回他的裝備了。這一次他會道歉的,他想,「派這麼多人就為了我?你們還不如趕緊去把正事辦了以免錯過了最好時機,因為廢話太多和人手不足導致計畫失敗可就太丟臉了,不是嗎?」
聽見Bond的發言,男人大笑出聲,他走上前將掌紋手槍踢開,Bond的視線跟隨著移動到房間角落,還沒能眨動一次眼睛,後頸便傳來鈍器撞擊的疼痛。他合理懷疑這是站在他背後的大漢用手裡的衝鋒槍幹的好事。德國製HK UMP,點四五口徑,有效射程109.36碼,25發可拆卸式彈匣,5.45磅的重量以重力加速度朝他的頸部襲擊而來。
他的眼前一黑,跪倒在地毯上,最後一絲理智飄散之前感覺到自己的兩臂被架了起來,離開飯店房間被塞進一台轎車裡。
——他只希望Q不是被這樣粗魯的手段帶走的。
重新恢復意識時,他仍在奔馳的轎車後座裡,左右兩邊各是一名舉著槍的沉默男人。他很訝異自己沒有被罩著腦袋,但當他一往外瞧就知道了對方也絕不是那麼愚蠢的反派。他們在沙漠裡,一望無際,視線所及只有滾滾黃沙,再無其他。Bond花了幾秒鐘的時間評估自己赤手空拳解決車內四個帶槍的壯碩成年男性,並且在沒有導航的狀況之下獨自開車解救軍需官的可能性。而他悲慘地發現那數據幾乎只比自己完整帶回任務裝備要高上那麼一點點零頭罷了。
副駕駛座的男人發現他已經清醒,扭過頭來上下掃射了他一眼。
「好好欣賞這個風景,」他說,「這將會是你最後看到的景色了。」
「……最後還只能看見沙漠,可真是不幸。」Bond語氣平淡地回應,他的喉嚨乾啞不適,脖子後方被攻擊那處也隱隱約約傳來疼痛,「你們在預謀些什麼?」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我合理懷疑你根本也搞不清楚。」Bond低聲笑了出來。「別擔心,我知道老大們通常也不會將計畫告訴底下的小兵。」
「我想你並不是很理解自己的處境,Mr. Bond,」男人沒有將他的激將放在眼裡,他只是一樣死死握著手中的槍同時瞪著Bond,「如果是我的話,就不會浪費這麼多還活著的時間。」
「我非常懂,」明星特工仍然揚起視線直視對方,然後他開口這麼說,「作為一枚棋子的心情。」
說罷,他便沉默了下來,只剩下汽車引擎飛奔於沙漠之間的聲響,和遠方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而不斷放大的建築物提醒著所有人,這並不是一場悠閒的沙漠之旅。
被拽出車門時Bond得用盡全力保持注意才沒被暈眩給主導身體機能,要知道,在這群恐怖份子面前展現出脆弱是最不明智的選項之一,他得永遠保持運籌帷幄、勝券在握的樣子才行。
特工強迫自己的膝蓋跟腿動起來,打直腰桿跟著男人踏上階梯,走進這座矗立在沙漠中央的建築物裡。
他們穿越很多走廊,Bond完全來不及記憶路線,也看不清這裡到底正在預謀些什麼,只有不斷迴盪在空曠迴廊裡的足音讓他越來越暈頭轉向。男人帶著他繞來繞去,往建築物深處不斷邁進,最終在走廊底端停下了腳步。
特工跟著停下步伐,他環顧四周,這裡很暗,原因則歸咎於走廊底兩扇緊閉的金屬大門。
「進去。」男人扯著Bond的手腕,將他從其中一道厚重金屬大門的隙縫裡拖了進去。他被甩進房間中央,房裡空空如也,除了跟大門一樣材質的地板,以及天花板上頭一個用意不明的機關。
「他在哪裡?」Bond抬起頭,瞪著男人發問,「Q呢?」
「別擔心,他是你的隔壁鄰居。」男人笑著說,拇指朝另一扇金屬大門比了比。「只是可能無法愉快地借你電話就是了。」
特工的腦中立刻浮現了一副景象——軍需官的身影在房間深處,受了傷,軟綿綿只能倒臥著的樣子。
也許他們沒有對他下太重的手,他曾這麼期望過,然而在看見面前男子那猖狂的笑容時,他便明白了,軍需官不但是引他過來的誘餌,更是已經遭到拋棄的道具。他們根本沒有要讓他活下來的意思。這下子他腦中的景象更加難以忍受,Bond怒視眼前笑得露出醜陋牙齦的男人,然而那根本傷不了他一絲一毫。
「他拒絕為我們追蹤你的特殊血液,」男人意有所指的看了Bond的右手手肘,特工突然想起在軍需部戳下那一針時的刺痛,以及Q那惡作劇得逞時略帶笑意的口吻。
「你真該看看那是多感人的畫面,」男人繼續說,「只可惜,我們想要的並不是這樣的愛國英雄。」
特工腦中浮現軍需官堅定拒絕配合的模樣。
對於Q的固執和堅持,他可是有非常親身的經驗,他知道年輕的首席軍需官對自己在意的事情有多執著、多難纏,也確信Q對大英帝國的絕對忠誠。然而這也就代表了對方可能遭受到多嚴重的拷問,特工太熟悉這些,簡直就是他生活裡的一部分,他的身上到處充滿了各種傷痕,每一道都代表了一場戰役或是一次國家近乎滅亡的危機。身為資深臥底特工,他知道怎麼避免在爆炸中嗆傷自己,也知道怎麼在毒打中巧妙避開自己的脆弱器官,他的身體早已千錘百鍊,死裡逃生可是他的拿手強項。
但這一切對軍需官來說都應該是那麼遙遠的事物。
所有的拳頭、鞭打、棍棒,甚至是那些來自水、火,或任何外力的傷害。
他想起浴室裡的血跡,和殘缺到只剩半邊的筆記型電腦。
還有Q在耳機裡的嗓音。
「但是別擔心,」男人看見Bond瞪著自己的憤怒眼神,再度揚起了嘴角,用一種像是給了他什麼天大恩惠的語氣開口,「雖然只剩下一口氣,我們還是盡力保住了他……他還活著,但就只是活著,你們可以看著彼此死去。」
Bond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我很想留下來欣賞這個風景,你知道的,陪著你們上西天,」男人微笑,接著抬起手瞥了眼錶,「但很可惜我的行程表有點緊湊,而且,老實說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真的被看見。」
男人走到門邊,回頭環顧了一下這個金屬房間,悠悠地吐出這句令Bond摸不著頭緒的話,「那實在太刺眼了,對眼睛不好。」
金屬大門伴隨著這句話在Bond眼前重重闔上,然後是卡榫牢牢鎖上的聲響。Bond知道自己被關在了這裡,而隔壁就是狀況不明的軍需官。
「Q!」特工靠近那側的牆壁,搥了幾下厚重金屬牆面,悶重聲響迴盪在空蕩的房裡,牆的那端並沒有任何回音,但Bond並沒有放棄持續呼喚軍需官的代號。他持續敲擊著牆壁,直到拳頭開始疼痛起來也一點都不在意。他緩慢在房裡移動,偶爾敲敲牆面從不同方向呼喚Q,希望能確保對方的平安。既然男人說他還活著,他便相信此時此刻軍需官仍然存在。也許是暈了過去,也許是虛弱到無法回應,他不知道,但他希望至少當Q回復意識時能夠知道自己在這裡,就在他的隔壁,並且沒有放棄求生的任何可能性。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敲了多久的牆面,就連拳頭已經傳來瘀青疼痛也無法阻止他繼續呼喊。直到黎明的微光讓原先昏暗的隔間稍稍有了點光亮,Bond聽見外頭傳來直昇機的螺旋槳噪音,這很可能是那群人離開或者有更多的敵人抵達——他希望不是後者。明星特工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捲進什麼樣的恐怖攻擊裡,也沒弄懂把他抓來的人企圖達到什麼樣的結果,但隨著時間推移他逐漸明白了男人離開前所說的那句曖昧話語是什麼意思。
太陽光從隙縫間照射進來,照在他的指尖上,那一小塊區域燙得幾乎可以煮沸一壺水,絕對不是單純陽光可以造成的熱度。很快地,房內的氣溫也跟著大幅度爬升,整座金屬房間簡直就像個巨大的烤箱。
他忽然明白了這兩間房間的用處,以及頭頂上那機關所能達到的效果——這是兩間太陽能反應爐,並且顯然是用來烤熟他們的。
「Q!」他爬起來,流著血的手掌再度於牆上留下暗紅痕跡,他提高分貝喊著軍需官的代號,一面感受到汗珠順著脊椎滑下他的背。熱。很熱。更糟糕的是隨著太陽升起,照射進房內的光線區域越來越寬,地板就快要燃燒起來。
「Q!你聽得見嗎?Q!」Bond用盡全力大喊,牆面上都是他模糊的血印,看不見對面的狀況令他感到極度焦慮,只能不斷呼喚企圖換得一點點的回應。
太陽照射的區域逐漸擴大,越來越靠近他的背,Bond一面小心翼翼閃開那些熱燙的直射角度,一面將耳朵貼上牆面以免錯過任何一絲來自對面的動靜。
這的確讓他聽見了某個微小的聲音,類似呻吟或是哀鳴,那是Q,Bond既欣喜又哀傷地確認那的確是年輕軍需官的聲線。
「Q,你還好嗎?」他提高了音量,「聽得見嗎?」
「我……」
對面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他眼前幾乎能浮現Q一臉迷惘剛從昏迷狀態清醒過來的模樣,「是我,007。」
「……007……」
火焰就在他的身後,幾乎要燒到他的肌膚,現在可沒有時間讓他們敘舊,Bond朝牆壁大吼,「這裡天殺的越來越熱了,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Q,有沒有什麼好點子?」
他回過頭尋找房裡任何幫得上忙的物品,但很可惜,除了頭頂那該死的、正在將他們當成感恩節的火雞一樣加熱的太陽能儀器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幫得上忙。Bond低聲咒罵,翻遍身上所有口袋試圖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就在這個時候,Q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手錶……」
「什麼?」他將耳朵貼緊了牆壁深怕漏聽任何一句話。
「手錶……Double O Seven……我騙了你……」
他立刻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
那隻他唯一拿到的錶,從Q手裡得到的錶,他就知道軍需官不可能給他一個只會報時而已的蠢東西。
他立刻掙扎著將錶從手腕上取下拿在掌心研究,Q仍然在牆壁另一端呢喃著他的代號,似乎想解釋如何使用,卻沒有力氣這麼做。Bond將錶翻來覆去,一邊把上面所有能按的按鈕全都按過一遍,突然之間,錶面彈起,底下的顯示螢幕亮了起來,數字與熟悉的滴答倒數聲令他忍不住微笑。
「它的鬧鐘聲很響。」
他還記得當時軍需官這麼說。
Bond將倒數計時中的錶形炸彈甩到門邊,掩護好自己,並希望爆炸的威力不至於直接將他們送上西天。一聲尖銳電子音後,巨大的爆炸衝擊了整座建築。
金屬大門以非常令人滿意的方式被炸飛出去,Bond抬起頭正好看見外頭一名警衛飛了出去,在空中砸向另一名同伴。在熱度即將充滿整座太陽能反應爐時,其中一人終於反應了過來,他快步衝向門口,並且對著特工舉起了腰側的槍。Bond猛力往他的手腕踢去,男人吃痛地大喊一聲,他的手腕肯定骨折了,但Bond卻一點也不關心。手槍被拋了出去,滑過大半個房間,停在Q的腳邊。
處在戰鬥狀態裡的Bond僅能用眼角瞥到軍需官的身影,Q虛弱地側靠在地面上,臉上帶著血跡,一隻手臂以極其不自然的方向扭曲著。特工沒有時間確認他的傷勢,只因為方才那名警衛飛快回過頭去,從同伴的槍袋中掏出了另一把槍。
Q腳邊的那把槍距離太遠,Bond只能咬牙選擇衝上前,並希望自己的動作足夠快。只可惜他的動作再快也遠遠不及對方舉槍的動作。他眼睜睜看著男人將槍管抬起,那幾公釐的距離像是花了一世紀那麼久,然後他看見對方的手指拉下保險,槍上了膛,他直直盯著漆黑的槍口,甚至看見男人因即將到來的勝利而勾起唇角。他的食指抽動,只要一個動作便能要了他的命,Bond悽慘地想,而他無能為力。
一聲槍響劃破空氣。
Bond輕輕顫動一下,卻沒感覺到預想中遭槍擊的痛楚,相反的,原先矗立在他面前的男人應聲倒地。
他的眉心留下一個子彈造成的傷口,直直貫穿他的腦袋從後腦杓竄出,瞬間斃命,也許他根本沒搞清楚自己中彈便已死亡。Bond轉過身,Q歪斜地站在他的身後,舉著槍的手臂還沒放下。
槍在他的手裡微微顫抖,逆著光,Bond看不清Q現在臉上的表情,只感覺他的剪影看起來是如此搖搖欲墜卻又如此堅定挺立。
年輕人顯然還沒從親手殺死第一個人的震驚中回過神,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掌和那把槍,接著像是瞬間失去所有力氣一般倒在地上。
「Q!」Bond衝了過去,軍需官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胸膛,一頭鬈髮被乾掉的血液給搞得一團混亂,他的右手嚴重脫臼,手指骨折,Bond可以想像對方要脅這個年輕人若是不配合辦事,便毀掉他吃飯的傢伙時的狠毒口吻,他輕輕掀起Q的襯衫想檢查底下的傷勢,但他才剛剛碰觸到對方,Q便皺著眉發出令人心揪的哀鳴。Bond於是放棄動作,將Q小心翼翼平放在地板上,正打算離開去尋找後援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衣角被緊緊抓住。
「……Double O Seven……」
他回過身蹲下來想聽聽Q要對他說些什麼,可年輕人已經陷入昏迷,嘴裡只是不斷喃喃囈語,緊閉著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快速晃動著,手指卻仍扣在他的衣角上。
「嘿我得去聯絡一下,」Bond放低了聲音安撫他,「我保證我很快就會回來,好嗎?」
他不知道Q是否有聽見或他是否有聽懂,但他能感覺到對方放鬆了力道,Q的手順著他的身側滑了下來,就靠在那把被拋下的槍旁。
他的腦中再度閃過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的身影。
Q說,他需要一個扣下扳機的人。
但如今,Q自己扣下了那扳機。
tbc.
當他伸手輕推飯店房門,而那本應作為阻隔室內外的木板卻就這樣隨之開啟時,不祥的念頭瞬間竄上他的後腦。
一個小時前,他在山頂診所驚喜地遇見了Q,頂著一頭熟悉亂髮的軍需官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替他點了一杯該死的蛋白脢飲料。他得說,那實在不在自己的預測之中,他指的是他知道M到處在找他,也知道自己已經失蹤太久,但卻沒猜想過已經久到讓面前這個害怕飛行的科技宅內勤再也忍耐不住跑來地球另一邊,就為了把他抓回去好對長官負責。
面對怒氣衝天的軍需官,明星特工一如往常忽略了他先前所幹的一票好事,包括偷走一台價值三百萬英鎊的原型車,並將它「好好地」停在了台伯河底。Q怒瞪著他,而Bond,自然不會浪費這個千載難逢不請自來的機會,要知道,有了Q的幫忙,任務總會提早結束,而這代表了他也能早些回到倫敦——也許還能趕在長官發現之前——如此一來M也就不會真的將軍需官的「球球們」擰下來掛在聖誕樹上。
一舉數得,互惠互利,他相信Q肯定懂這個道理。
年輕人的確答應了,儘管眼神裡的恨意明顯到幾乎能直接將他手中的戒指切成兩半,但,又一次,他答應了James Bond無理取鬧的請託。
「我現在真的非常非常恨你。」Q在離開之前咬牙切齒地這麼說。
Bond一如以往給了他的軍需官一個嘴角微微上揚的欠揍表情,用著輕鬆語調回應對方盡力壓抑的狂怒,「謝謝你,Q」
如今,當他踏進這個顯然被侵入過的飯店房間時,腦中想的是Q確實有足夠的理由恨他,那句話當真所言不假。Bond下意識按著西裝外套底下的槍,冷冽寒風從窗戶方向吹來,窗簾上下飄動,而他看見一道血痕從窗邊一路蔓延到浴室。
特工伸出左手將瑪德琳護在後頭,小心翼翼往血跡延伸的方向移動,浴室的門已經被拽了下來,Q的筆記型電腦孤拎拎地被扔在洗手台裡,並且只剩下了半邊。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難想像,難以想像的是那個總是坐在螢幕後頭自信敲擊著鍵盤的軍需官現在人在何方,以及,他不願這麼負面思考,但從現場的血跡看來,Q肯定受了傷。儘管從血量來判斷,絕非嚴重到失血致死的程度,這樣的傷口在自己身上,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那是Q,是整個MI6最不應該受到這樣對待的人。
「我穿著睡衣在喝第一杯伯爵茶之前,用筆記型電腦造成的傷害,比你外勤一年都要多。」
他還深刻記得當年在透納的畫前,那個臉上還有青春痘的驕傲年輕人是如此狂妄地對他說話。那時他只覺得好笑,面前這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伙子能做到些什麼?這世界不是他能夠理解的,晦暗複雜暗潮洶湧,像他這樣年輕而未經世事彷彿剛從大學校門走出來的男孩,又怎麼可能會懂他們在外頭冒險所追求的是何物。
「那你又怎麼會需要我。」他還記得自己冷哼一聲如此回應。
「我需要一個扣下扳機的人。」年輕人理所當然地回答他。
「或是一個不扣下扳機的人。」Bond說,他的忠誠是對英格蘭與女王而生,一個大學生模樣的新同事可別想著輕易控制他,明星特工盤算著任務完成後該找M好好商量一下MI6的用人標準,他快速掃了一眼身旁人的全身,標準科技世代的模樣,厚重眼鏡遮蓋住大部分的臉,一頭鬈髮讓他的目視年齡看起來又更年輕了些,眼眶底下有著一層淡淡的暗色,永遠睡眠不足的樣子。將英國國土安全交付給這樣的男孩手中,怎麼看都不是個足夠謹慎的決定。
「扣與不扣可不是你穿著睡衣就能決定得了的,」他停頓了幾秒,終於還是將對方的職務代號吐出唇間,「Q。」
「Double O Seven。」面對他如此直接的嘲諷,年輕人卻彷彿完全沒將它放在眼裡,他勾起雙唇露出笑容,可Bond一眼就看穿那其中一點真正的笑意都沒有。新任的Q冷冷將任務所需的設備交到他手裡,掌紋手槍和追蹤器,接著扯開嘴角在Bond開口之前便告訴他,軍需部已經不會再順著他無理任性的要求搞出什麼爆炸鋼筆,起身離開前還不忘低下頭叮囑特工務必將設備「完整地」歸還回來。
——討人厭的軍需官,他看著Q那被軍綠色大衣包裹著的瘦小背影漸漸遠離時如此評價。
然而事實證明,就算是身經百戰的資深特工James Bond也有識人不清的時候。年輕人很快整頓了一團混亂的Q支部,他重新設置了MI6的防火牆和員工安全系統,現在的MI6堪比一座固若金湯的城堡,連一隻螞蟻都難以自由進出。更不用說那些重出江湖的小道具,儘管不論他如何明示暗示仍拿不到夢想中的爆炸鋼筆之外,Q支部滿足了他各式各樣的幻想及需求。
年輕的Q以天才之姿迅速坐穩了軍需部首席之位,底下一票員工在極短時間內井然有序地開始了嶄新的研發業務,M對這個新任的屬下讚不絕口,Moneypenny更是有事沒事就往軍需部跑,三點的下午茶時間總能看見他倆一人一杯茶配著蛋糕或司康的模樣。
不只是內勤人員,就連在外奔波的特工們也能感受到新任Q支部長官上任後的改變,高科技的配合使得任務更加順利,Q在幾百公里外透過耳機傳來的聲響讓他們感到安心安全,能夠毫無保留將自己的後背交由對方看顧。
幾次任務下來,Bond也不得不承認,早先他的確是看走眼了。這個年輕人比他想像中還要能幹優秀太多,就連當時聽來刺耳的高傲語調如今都是任務空檔時間最好的消遣。不知不覺間他習慣了和Q隔空跨海針對某個議題爭吵不休,他喜歡故意跟Q持相反的立場,聽對方伶牙俐齒地反駁他所說的每一個論點,然後再反駁回去。他不知道Q是否也樂在其中,但每一次當他開啟話題時Q總是準備萬全,彷彿早就等著他來挑釁一樣。
Q以實力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並且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頭頂的衛星成為特工們與軍需官最強而有力的連結,在不可見的地方形成密密麻麻的網絡,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Q就在那兒,靈巧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著,代碼不斷在螢幕上出現又消失,就是他與這個世界對抗的自信姿態。
如今Bond完全信賴這個年輕人的能力,當然,針對他倆一個在外頭奔波而另一人安穩坐在電腦前所能造成的破壞哪一個更多更強,則是不能妥協的原則問題。其餘的,他已然完全聽從Q遠距離的指揮,哪怕自己從頭到尾都仍然依憑自己內心的直覺與欲望來辦事。
軍需官對於他老是將設備以「一塊塊」的狀態帶回來而感到極端憤怒,再高端的科技產品只要交到Bond手上,又一次出現在軍需部時總是呈現報銷的廢鐵樣。明星特工可一點都沒有考慮這些東西的造價,英國國民的稅金和國庫餘額乃至於上頭狂盯猛釘刪了又刪的支部預算都不被他放在眼裡。Q為此已經不知道勃然大怒多少次,但這一切總被Bond四兩撥千斤地簡單帶過。就算一狀告到上頭去,這個手段眾多的特工也總能讓長官重重提起輕輕放下。要不是看在特工Double O Seven在任務解決的排行榜上名列前茅,Q老早要抖出這傢伙的體檢報告是偽造的這件秘密。
Bond只把Q當成同事,當然了,這個才華洋溢的年輕人除了同事之外還能是什麼呢(好吧,勉強算是朋友,他想),於是當Q一而再再而三幫著他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時,他其實是有些驚訝的。面對他的請求,年輕的軍需官總是面露無奈和困擾,鏡片後的綠色眼珠帶著責備意味,但最終仍然會滿足他的一應請託。Bond為此洋洋得意了一陣子。後來只要有任務,他便會順手帶點禮物回來,他知道Q喜歡喝茶,於是便滿世界搜刮稀有珍奇的茶葉,連同毀損的設備一同帶回MI6。
「你要我說多少次請完整地歸還設備。」Q冷著臉說。「還是我得先給你一本大英辭典,讓你查詢一下所謂完整的定義?」
「情況不允許。」Bond聳聳肩這麼說,「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Q回過頭敲打鍵盤,叫出一段他從卡車上跳下橋樑的監視影像,「你明明可以選擇從陸路離開,事實上,我也這麼建議你了。」
「那樣會花費至少兩倍的時間,我以為提早解決問題應該可以獲得表揚才是。」Bond靠在Q的桌旁,隨手拾起幾個還沒組裝完成的模型把玩。
「放下他們。」Q沉聲說,他吐了口氣,在武器歸還確認欄上用力簽上自己的代號,「你可以走了。」
「喔親愛的Q。」Bond讓零件們在手指間流暢移動,「下次我能拿到爆炸鋼筆嗎?」「你不能。」
「那麼,新的PPK?」
「也許。」軍需官扭過頭眼色陰沉地看他,「還有,別那樣叫我。」
「怎樣叫你?」
「……那樣。」Q深呼吸,穩住自己的情緒,「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得開始修復被你毀損的手槍了,出口在那,離開前請不要和我的部屬有工作以外的談話,謝謝。」
「那麼,跟軍需部的長官有工作以外的談話是核可範圍嗎?」特工露出淺淺一笑,手掌朝上把小小零件送到Q面前。
「有新的任務時我會通知你的,Double O Seven。試著不要讓自己爛醉太久,那無助於你的傷口癒合,另外,如果你能隔三差五注意一下來電顯示,所有人都會非常感激。」Q接過被握得有些溫熱的小金屬後,便背對著Bond開始工作起來。特工自知眼前的軍需官進入了工作模式,便也沒打算繼續打擾下去,他優雅轉過身,朝門口走去,一路上仍不忘放慢了腳步與軍需部裡的女性員工聊上幾句,直到走出MI6的大門為止,數不清放送了多少句曖昧情話。
他猜想那時的Q應是惡狠狠地坐在螢幕前腹誹他,一面嘗試著將一團糟的手槍拆解修復。他同時也確信自己將會在不久的未來獲得一把比現在還要好上不只一倍的嶄新武器,所有操作將會更貼合他的習慣,不論是彈夾重量、彈道角度,甚至是保險栓彈開時發出的聲響都會更加理想。
「我需要一個扣下扳機的人。」
而他理所當然就是那個人。
Bond還記得當時國家藝廊裡的空氣和溫度,長椅的觸感跟附近臨摹著畫作的女孩髮飾的顏色都如此清晰,他又怎麼可能忘記當時這個年輕人眼神中帶著驕傲與自負的模樣。
他不敢去想此時的軍需官究竟遭遇了什麼,又待在怎麼樣的地方,他只知道事情不該是這樣發展的,而這一切,現在所展現在他眼前的這一切,全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
「還好嗎?」
當瑪德琳的手撫上他的肩膀時,Bond才發現自己竟在微微發著抖。
明星特工試圖扯開一個笑容安撫顯然嚇壞了的女孩,自己沒事,他還是那個全英格蘭最罩得住的情報員,可他受過的所有訓練都不再管用,曾經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都隨著暗紅色的血跡一起流淌在慘白的磁磚上。
※
事情總會往最壞的地方發展,那是James Bond活過這麼多年來為生命做出的總結。
皮鞋鞋跟規律敲擊的腳步聲響起,Bond回過頭,一個穿著筆挺保全模樣的高個子出現在他的眼前。
「你們對他做了什麼?」Bond開口,語氣裡聽不出一絲不安,就算有,那也隱藏的非常巧妙。
「如你所見,我想這應該不難猜測。」男人輕笑,看了眼浴室中的血跡,然後又將視線移回特工臉上,「兩條路,跟我走,或我現在殺了你。」
「……也許是我殺了你?」Bond反唇相譏,讓手中的槍管正對著對方的心臟位置。
電話鈴聲在此刻響起似乎一點也稱不上意外,男人抬抬下顎要他接起來。特工警戒地緩步移動過去,迅速握起話筒,準心仍然緊緊鎖在對方的胸膛上。訊號那端經過變造的嗓音毫無驚喜地恐嚇他,要命的話就乖乖聽從指示。Bond清楚知道,對方所指的可不是他的、英國特工007的這條爛命,而是那個受了傷卻不知去向的年輕軍需官。
要讓007束手就擒,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他身邊的人,看來對方對自己研究透徹,畢竟這個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眼裡的特工,絕對不會吝惜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同歸於盡的機會。
但利用人質……Bond輕輕放下話筒,不著痕跡地深呼吸後,才看往高個子的方向。「我跟你走。」他說,假裝沒有聽見瑪德琳在後面驚呼,「但答應我別對女士動手。」
「我們會很紳士地將她送到應該去的地方。」男人勾起唇角,朝瑪德琳比出一個邀請的手勢。女孩神情慌亂地看向Bond——這個屋子裡她唯一能信任的男人——特工輕輕朝她點點頭,對方的目標是他們、是MI6、是大英帝國,他願意相信瑪德琳不會有事。
然而就在女孩被帶走之後,面前的男人態度便大大轉變,語氣跟動作都不再如方才那樣有禮。
他一擺頭,原先就守在走廊上的同夥便成群列隊地走了進來,手裡的衝鋒槍閃亮不容忽視。他們在Bond身邊圍成了一個圈,彷彿害怕他會突然消失不見一般。
「我該為這麼大陣仗的歡迎感到榮幸嗎?」Bond冷哼,用眼角打量著所有人的臉。
「放下你的槍,Mr. Bond,那對你來說是多餘的。」男人站在門邊冷冷說道。
「你知道什麼才是多餘的嗎?」Bond舉起左手,緩緩蹲下,將掌紋手槍輕輕放在飯店的短毛地毯上。他覺得很抱歉,對Q,因為他大概又帶不回他的裝備了。這一次他會道歉的,他想,「派這麼多人就為了我?你們還不如趕緊去把正事辦了以免錯過了最好時機,因為廢話太多和人手不足導致計畫失敗可就太丟臉了,不是嗎?」
聽見Bond的發言,男人大笑出聲,他走上前將掌紋手槍踢開,Bond的視線跟隨著移動到房間角落,還沒能眨動一次眼睛,後頸便傳來鈍器撞擊的疼痛。他合理懷疑這是站在他背後的大漢用手裡的衝鋒槍幹的好事。德國製HK UMP,點四五口徑,有效射程109.36碼,25發可拆卸式彈匣,5.45磅的重量以重力加速度朝他的頸部襲擊而來。
他的眼前一黑,跪倒在地毯上,最後一絲理智飄散之前感覺到自己的兩臂被架了起來,離開飯店房間被塞進一台轎車裡。
——他只希望Q不是被這樣粗魯的手段帶走的。
重新恢復意識時,他仍在奔馳的轎車後座裡,左右兩邊各是一名舉著槍的沉默男人。他很訝異自己沒有被罩著腦袋,但當他一往外瞧就知道了對方也絕不是那麼愚蠢的反派。他們在沙漠裡,一望無際,視線所及只有滾滾黃沙,再無其他。Bond花了幾秒鐘的時間評估自己赤手空拳解決車內四個帶槍的壯碩成年男性,並且在沒有導航的狀況之下獨自開車解救軍需官的可能性。而他悲慘地發現那數據幾乎只比自己完整帶回任務裝備要高上那麼一點點零頭罷了。
副駕駛座的男人發現他已經清醒,扭過頭來上下掃射了他一眼。
「好好欣賞這個風景,」他說,「這將會是你最後看到的景色了。」
「……最後還只能看見沙漠,可真是不幸。」Bond語氣平淡地回應,他的喉嚨乾啞不適,脖子後方被攻擊那處也隱隱約約傳來疼痛,「你們在預謀些什麼?」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我合理懷疑你根本也搞不清楚。」Bond低聲笑了出來。「別擔心,我知道老大們通常也不會將計畫告訴底下的小兵。」
「我想你並不是很理解自己的處境,Mr. Bond,」男人沒有將他的激將放在眼裡,他只是一樣死死握著手中的槍同時瞪著Bond,「如果是我的話,就不會浪費這麼多還活著的時間。」
「我非常懂,」明星特工仍然揚起視線直視對方,然後他開口這麼說,「作為一枚棋子的心情。」
說罷,他便沉默了下來,只剩下汽車引擎飛奔於沙漠之間的聲響,和遠方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而不斷放大的建築物提醒著所有人,這並不是一場悠閒的沙漠之旅。
被拽出車門時Bond得用盡全力保持注意才沒被暈眩給主導身體機能,要知道,在這群恐怖份子面前展現出脆弱是最不明智的選項之一,他得永遠保持運籌帷幄、勝券在握的樣子才行。
特工強迫自己的膝蓋跟腿動起來,打直腰桿跟著男人踏上階梯,走進這座矗立在沙漠中央的建築物裡。
他們穿越很多走廊,Bond完全來不及記憶路線,也看不清這裡到底正在預謀些什麼,只有不斷迴盪在空曠迴廊裡的足音讓他越來越暈頭轉向。男人帶著他繞來繞去,往建築物深處不斷邁進,最終在走廊底端停下了腳步。
特工跟著停下步伐,他環顧四周,這裡很暗,原因則歸咎於走廊底兩扇緊閉的金屬大門。
「進去。」男人扯著Bond的手腕,將他從其中一道厚重金屬大門的隙縫裡拖了進去。他被甩進房間中央,房裡空空如也,除了跟大門一樣材質的地板,以及天花板上頭一個用意不明的機關。
「他在哪裡?」Bond抬起頭,瞪著男人發問,「Q呢?」
「別擔心,他是你的隔壁鄰居。」男人笑著說,拇指朝另一扇金屬大門比了比。「只是可能無法愉快地借你電話就是了。」
特工的腦中立刻浮現了一副景象——軍需官的身影在房間深處,受了傷,軟綿綿只能倒臥著的樣子。
也許他們沒有對他下太重的手,他曾這麼期望過,然而在看見面前男子那猖狂的笑容時,他便明白了,軍需官不但是引他過來的誘餌,更是已經遭到拋棄的道具。他們根本沒有要讓他活下來的意思。這下子他腦中的景象更加難以忍受,Bond怒視眼前笑得露出醜陋牙齦的男人,然而那根本傷不了他一絲一毫。
「他拒絕為我們追蹤你的特殊血液,」男人意有所指的看了Bond的右手手肘,特工突然想起在軍需部戳下那一針時的刺痛,以及Q那惡作劇得逞時略帶笑意的口吻。
「你真該看看那是多感人的畫面,」男人繼續說,「只可惜,我們想要的並不是這樣的愛國英雄。」
特工腦中浮現軍需官堅定拒絕配合的模樣。
對於Q的固執和堅持,他可是有非常親身的經驗,他知道年輕的首席軍需官對自己在意的事情有多執著、多難纏,也確信Q對大英帝國的絕對忠誠。然而這也就代表了對方可能遭受到多嚴重的拷問,特工太熟悉這些,簡直就是他生活裡的一部分,他的身上到處充滿了各種傷痕,每一道都代表了一場戰役或是一次國家近乎滅亡的危機。身為資深臥底特工,他知道怎麼避免在爆炸中嗆傷自己,也知道怎麼在毒打中巧妙避開自己的脆弱器官,他的身體早已千錘百鍊,死裡逃生可是他的拿手強項。
但這一切對軍需官來說都應該是那麼遙遠的事物。
所有的拳頭、鞭打、棍棒,甚至是那些來自水、火,或任何外力的傷害。
他想起浴室裡的血跡,和殘缺到只剩半邊的筆記型電腦。
還有Q在耳機裡的嗓音。
「但是別擔心,」男人看見Bond瞪著自己的憤怒眼神,再度揚起了嘴角,用一種像是給了他什麼天大恩惠的語氣開口,「雖然只剩下一口氣,我們還是盡力保住了他……他還活著,但就只是活著,你們可以看著彼此死去。」
Bond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我很想留下來欣賞這個風景,你知道的,陪著你們上西天,」男人微笑,接著抬起手瞥了眼錶,「但很可惜我的行程表有點緊湊,而且,老實說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真的被看見。」
男人走到門邊,回頭環顧了一下這個金屬房間,悠悠地吐出這句令Bond摸不著頭緒的話,「那實在太刺眼了,對眼睛不好。」
金屬大門伴隨著這句話在Bond眼前重重闔上,然後是卡榫牢牢鎖上的聲響。Bond知道自己被關在了這裡,而隔壁就是狀況不明的軍需官。
「Q!」特工靠近那側的牆壁,搥了幾下厚重金屬牆面,悶重聲響迴盪在空蕩的房裡,牆的那端並沒有任何回音,但Bond並沒有放棄持續呼喚軍需官的代號。他持續敲擊著牆壁,直到拳頭開始疼痛起來也一點都不在意。他緩慢在房裡移動,偶爾敲敲牆面從不同方向呼喚Q,希望能確保對方的平安。既然男人說他還活著,他便相信此時此刻軍需官仍然存在。也許是暈了過去,也許是虛弱到無法回應,他不知道,但他希望至少當Q回復意識時能夠知道自己在這裡,就在他的隔壁,並且沒有放棄求生的任何可能性。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敲了多久的牆面,就連拳頭已經傳來瘀青疼痛也無法阻止他繼續呼喊。直到黎明的微光讓原先昏暗的隔間稍稍有了點光亮,Bond聽見外頭傳來直昇機的螺旋槳噪音,這很可能是那群人離開或者有更多的敵人抵達——他希望不是後者。明星特工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捲進什麼樣的恐怖攻擊裡,也沒弄懂把他抓來的人企圖達到什麼樣的結果,但隨著時間推移他逐漸明白了男人離開前所說的那句曖昧話語是什麼意思。
太陽光從隙縫間照射進來,照在他的指尖上,那一小塊區域燙得幾乎可以煮沸一壺水,絕對不是單純陽光可以造成的熱度。很快地,房內的氣溫也跟著大幅度爬升,整座金屬房間簡直就像個巨大的烤箱。
他忽然明白了這兩間房間的用處,以及頭頂上那機關所能達到的效果——這是兩間太陽能反應爐,並且顯然是用來烤熟他們的。
「Q!」他爬起來,流著血的手掌再度於牆上留下暗紅痕跡,他提高分貝喊著軍需官的代號,一面感受到汗珠順著脊椎滑下他的背。熱。很熱。更糟糕的是隨著太陽升起,照射進房內的光線區域越來越寬,地板就快要燃燒起來。
「Q!你聽得見嗎?Q!」Bond用盡全力大喊,牆面上都是他模糊的血印,看不見對面的狀況令他感到極度焦慮,只能不斷呼喚企圖換得一點點的回應。
太陽照射的區域逐漸擴大,越來越靠近他的背,Bond一面小心翼翼閃開那些熱燙的直射角度,一面將耳朵貼上牆面以免錯過任何一絲來自對面的動靜。
這的確讓他聽見了某個微小的聲音,類似呻吟或是哀鳴,那是Q,Bond既欣喜又哀傷地確認那的確是年輕軍需官的聲線。
「Q,你還好嗎?」他提高了音量,「聽得見嗎?」
「我……」
對面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他眼前幾乎能浮現Q一臉迷惘剛從昏迷狀態清醒過來的模樣,「是我,007。」
「……007……」
火焰就在他的身後,幾乎要燒到他的肌膚,現在可沒有時間讓他們敘舊,Bond朝牆壁大吼,「這裡天殺的越來越熱了,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Q,有沒有什麼好點子?」
他回過頭尋找房裡任何幫得上忙的物品,但很可惜,除了頭頂那該死的、正在將他們當成感恩節的火雞一樣加熱的太陽能儀器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幫得上忙。Bond低聲咒罵,翻遍身上所有口袋試圖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就在這個時候,Q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手錶……」
「什麼?」他將耳朵貼緊了牆壁深怕漏聽任何一句話。
「手錶……Double O Seven……我騙了你……」
他立刻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
那隻他唯一拿到的錶,從Q手裡得到的錶,他就知道軍需官不可能給他一個只會報時而已的蠢東西。
他立刻掙扎著將錶從手腕上取下拿在掌心研究,Q仍然在牆壁另一端呢喃著他的代號,似乎想解釋如何使用,卻沒有力氣這麼做。Bond將錶翻來覆去,一邊把上面所有能按的按鈕全都按過一遍,突然之間,錶面彈起,底下的顯示螢幕亮了起來,數字與熟悉的滴答倒數聲令他忍不住微笑。
「它的鬧鐘聲很響。」
他還記得當時軍需官這麼說。
Bond將倒數計時中的錶形炸彈甩到門邊,掩護好自己,並希望爆炸的威力不至於直接將他們送上西天。一聲尖銳電子音後,巨大的爆炸衝擊了整座建築。
金屬大門以非常令人滿意的方式被炸飛出去,Bond抬起頭正好看見外頭一名警衛飛了出去,在空中砸向另一名同伴。在熱度即將充滿整座太陽能反應爐時,其中一人終於反應了過來,他快步衝向門口,並且對著特工舉起了腰側的槍。Bond猛力往他的手腕踢去,男人吃痛地大喊一聲,他的手腕肯定骨折了,但Bond卻一點也不關心。手槍被拋了出去,滑過大半個房間,停在Q的腳邊。
處在戰鬥狀態裡的Bond僅能用眼角瞥到軍需官的身影,Q虛弱地側靠在地面上,臉上帶著血跡,一隻手臂以極其不自然的方向扭曲著。特工沒有時間確認他的傷勢,只因為方才那名警衛飛快回過頭去,從同伴的槍袋中掏出了另一把槍。
Q腳邊的那把槍距離太遠,Bond只能咬牙選擇衝上前,並希望自己的動作足夠快。只可惜他的動作再快也遠遠不及對方舉槍的動作。他眼睜睜看著男人將槍管抬起,那幾公釐的距離像是花了一世紀那麼久,然後他看見對方的手指拉下保險,槍上了膛,他直直盯著漆黑的槍口,甚至看見男人因即將到來的勝利而勾起唇角。他的食指抽動,只要一個動作便能要了他的命,Bond悽慘地想,而他無能為力。
一聲槍響劃破空氣。
Bond輕輕顫動一下,卻沒感覺到預想中遭槍擊的痛楚,相反的,原先矗立在他面前的男人應聲倒地。
他的眉心留下一個子彈造成的傷口,直直貫穿他的腦袋從後腦杓竄出,瞬間斃命,也許他根本沒搞清楚自己中彈便已死亡。Bond轉過身,Q歪斜地站在他的身後,舉著槍的手臂還沒放下。
槍在他的手裡微微顫抖,逆著光,Bond看不清Q現在臉上的表情,只感覺他的剪影看起來是如此搖搖欲墜卻又如此堅定挺立。
年輕人顯然還沒從親手殺死第一個人的震驚中回過神,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掌和那把槍,接著像是瞬間失去所有力氣一般倒在地上。
「Q!」Bond衝了過去,軍需官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胸膛,一頭鬈髮被乾掉的血液給搞得一團混亂,他的右手嚴重脫臼,手指骨折,Bond可以想像對方要脅這個年輕人若是不配合辦事,便毀掉他吃飯的傢伙時的狠毒口吻,他輕輕掀起Q的襯衫想檢查底下的傷勢,但他才剛剛碰觸到對方,Q便皺著眉發出令人心揪的哀鳴。Bond於是放棄動作,將Q小心翼翼平放在地板上,正打算離開去尋找後援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衣角被緊緊抓住。
「……Double O Seven……」
他回過身蹲下來想聽聽Q要對他說些什麼,可年輕人已經陷入昏迷,嘴裡只是不斷喃喃囈語,緊閉著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快速晃動著,手指卻仍扣在他的衣角上。
「嘿我得去聯絡一下,」Bond放低了聲音安撫他,「我保證我很快就會回來,好嗎?」
他不知道Q是否有聽見或他是否有聽懂,但他能感覺到對方放鬆了力道,Q的手順著他的身側滑了下來,就靠在那把被拋下的槍旁。
他的腦中再度閃過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的身影。
Q說,他需要一個扣下扳機的人。
但如今,Q自己扣下了那扳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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