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There Be Light》 chapter 5
回過神來,當初看似漫長不見終點的學生生涯也只剩下最後一段尾聲了。
跟著紐特來到英國之前,魁登斯從未想過自己能夠擁有這樣的人生。他以為自己大概一生就是那樣了,在紐約市街上那棟透風漏雨感受不到絲毫溫暖的木屋裡,度過他不起眼的人生。
嘈雜喧鬧的街上融合了各式各樣奇異的人們,將不同種族膚色信仰愛好的群眾集結在一起,共同呼吸扮演著這座城市的底蘊,可這樣一個看似大度的地方卻好像哪裡都容不下他。他站在淒冷的雨中看著往來行人,沒有一個視線與他交錯。
他以為自己就是這樣了。
一輩子站在陰暗的十字街口,緊緊捏著手中的紙張,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沒有人在乎他。
然而當初艱難地發送反巫傳單的那雙手如今卻握著魔杖。穿越王十字車站那奇妙的九又四分之三月台踏上前往霍格華茲的路上,他看著火車飛快穿越蘇格蘭鄉間壯闊的風景,彷彿將過去重重拋在腦後一般,只要顧著往前看就可以了,他告訴自己,從此之後只要顧著往前看就行了,一切都會沒問題的。
事實上,他當然知道事情不會如想像般那麼順利。就算喝下一整罐的福來福喜,也頂多只能維持一天半左右的幸運而已。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最重要的還是端看事前準備的工作是否做得足夠充分。幸運只能加快完成的速度,卻不能掌控方向。
幸好魁登斯一向是謹慎的人,過去是為了避免遭受更多的責罰,而這個習慣一直延續了下來,形成了他性格裡正向的那一面。
幾年下來他仍舊對史萊哲林學院某些學生表現出來的行為態度感到厭惡,那些古老家庭生長出來的跋扈少爺們,總是以血緣和出身來決定是否以「一種禮貌性的寒暄方式」來向對方打招呼,那讓很多其餘三個學院的人對他們這些身著綠黑制服的學生敬謝不敏。可魁登斯也知道,自己沒有聰明到能夠踏進雷文克勞的塔中,他肯定會被困在外頭一整晚,直到早起的高年級生搶在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中之時趕去圖書館佔位為止。他也絕非葛來分多熱愛的那種勇士,與其當個英雄他更希望站在群眾之中做個替英雄鼓掌的群眾。而赫夫帕夫⋯⋯他當初確實希望自己能夠進入赫夫帕夫學院,不只是因為他希望自己擁有忠厚誠實又努力的性格,他也喜歡撫摸獾柔軟的毛皮,但最主要的理由當然是因為赫夫帕夫是紐特畢業的學院。
當分類帽吼出史萊哲林的名字時,他承認自己確實感覺到失落,可幾年下來他似乎明白了那頂帽子為什麼會讓他來到這裡。
外人似乎時常只看到他們陰險狡詐的那一面,卻忽略了他們的創始人薩拉札‧史萊哲林重視的那些,機敏精明、意志堅強、野心勃勃、為求達到目的不惜手段的特質。
而那正解釋了為什麼深夜時間魁登斯仍抱著自己的課本不放,獨自一人待在本應關門了的圖書館裡讀書的理由。
超級疲勞轟炸巫師測驗近在咫尺。
任何一個希望進入魔法部工作或是想要證明自己能力的霍格華茲學生都將在畢業之前接受這個測驗。跟他們在五年級時曾經接受過的普通巫術等級測驗比起來,超級疲勞轟炸巫師測驗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字面上的以超乎程度的疲勞轟炸所有人。
身邊的同學在此時此刻似乎都成了競爭的對手,雖然測驗的成績並不需要與其他人爭奪前後,但沒有任何人想要拿到傑出以外的評語,如果想要出人頭地,他們別無選擇。
這當然給了所有人很大的壓力,只有那些早早確定自己志不在此的人們臉上還留有一些笑容,其餘的七年級學生都像顆不定時炸彈一般,隨時都有可能被點燃火苗,然後將四周燒得不留一片沃土。就連最不識相的搗蛋鬼都知道現在真的別惹事,因為你很難確定惹毛一個正在背誦黑魔法防禦學的應考生,會不會導致那些他們喃喃唸著的黑魔法被用在自己身上。
紐特沒有正面跟他討論過畢業之後的出路,他猜想那是因為他自己的選擇並不符合家族的期望——當然了,當你有個身為戰爭英雄的哥哥,不論做些什麼似乎都不可能得到更多的讚賞。所以他同樣不想施加這樣的壓力給魁登斯,他在最新的來信上只淡淡寫了句,別忘了睡覺,當心身體。
魁登斯回信告訴紐特自己很好,同時也叮嚀對方也不要因為太過忙於寫書跟奇獸研究而忘記吃飯睡覺。
但魁登斯說謊了。
他並不好。
第一次發現自己身上冒出黑煙的時候他驚慌失措了一陣,以為自己中了什麼難解的黑魔法,然而他翻遍了圖書館裡的相關書籍都不見這種症狀,就在他查詢的期間黑煙消失了幾天,接著又再度出現,而且比前一次來得更濃了些。
他無計可施,又不能寫信告訴紐特這件事,他可不願意自己這點小事打擾到對方正忙碌的研究。
鄧不利多教授也許看出了他的困擾,因為他在某次變形學下課後將自己留了下來。
「巴波。」他說,「最近還好嗎?」
「還可以,教授。」魁登斯回答道,他將制服往下扯了扯,希望鄧不利多不會注意到他那微微冒著黑煙的手腕。
鄧不利多的視線往下移動了幾寸,然後又往上挪,魁登斯很肯定他一定發現了自己不對勁的地方,可鄧不利多只是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考試就快到了,這時候要求你們放輕鬆是不可能了,我當年也是緊張到聽錯題目,將茶壺從金魚誤變成了鯨魚。」
魁登斯想像了一下嚴肅的考場裡忽然出現一隻巨大鯨魚的畫面,忍不住就要笑出來。鄧不利多看到他的表情後跟著笑了起來,魁登斯這才確定教授方才所說只是想讓氣氛輕鬆一些。這很成功。至少今後他在苦讀變形學的時候腦中會浮現一隻巨大鯨魚卡在教室裡的畫面,而那將很有效地分散一些壓力。
「事實上,」鄧不利多再度開口,說出來的卻是魁登斯完全摸不著頭緒的話,他說,「如果你方便的話,請幫我向血腥男爵問好。」
幾天之後,魁登斯理解了鄧不利多那句話背後的含義。
身上的黑煙越來越濃,壓力讓原先受到壓制的暗黑怨靈遺留在他體內的一小部分騷動起來,但值得慶幸的是,會造成巨大破壞的核心已經在治療後消失,剩下的後遺症僅是毫無殺傷力的霧化而已。
他之所以會確信這件事,是因為他又一次成為了一團黑霧。魁登斯漂浮在空氣中,無助地看著其他熟睡的同學們,而史萊哲林的駐塔幽靈血腥男爵突然穿越了牆面來到他眼前。
「晚安。」他說。「看來我找到了可以共度夜晚的新夥伴。」
那天之後,他似乎跟這個他曾經感到害怕的幽靈結交了朋友,他發現血腥男爵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嚇人——儘管魁登斯想,那似乎是因為自己目前的狀態也挺嚇人——他與他分享了很多只有幽靈才會知道的事情,比方說史萊哲林地窖深處哪裡長著螢光蘑菇,牆面上的痕跡又是哪一年發生的哪些故事,對方還告訴他許多除非能夠穿牆否則到不了的奇妙地方。這讓生活多少增添了些趣味。某一天男爵意味深長的告訴他,過去他看過太多因為壓力太大而在考場表現異常的學生。
「但他們也不會真正失去什麼。」他說,「你的人生並不會因為一場考試而毀滅。」
這種話從幽靈口中說出來似乎就特別有道理。魁登斯在某次寫給紐特的信中不小心提到了這件事。
理所當然的,隔天晚上當他正打算抱著課本出發去圖書館時,壁爐有了動靜。年輕的奇獸飼育學家焦急地問他狀況如何,魁登斯安撫對方一切都很好,雖然一剛開始確實慌了手腳,但現在已經習慣了。
「噢,魁。」紐特說,他的臉在壁爐裡看起來線條更加柔和了些,魁登斯想,他以後可能會想念這個,當畢業之後,就再也不會有人嘲笑他是個長不大的壁爐寶寶了。可他們又怎麼知道壁爐裡的這個人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我真的沒事。」他朝著壁爐說,「紐特,真的。」
「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乖乖照做,將制服捲起來露出整隻手臂,薄薄的霧氣浮在他的肌膚上,隔著火焰他不確定紐特是否能夠看清。
「⋯⋯如果你需要我。」隔了幾分鐘之後,紐特才又開口,「隨時告訴我。」
「如果我需要你。」魁登斯鄭重地重複對方的話,「我隨時會告訴你。」
事實上,那天的談話過後,魁登斯的狀況確實比之前好上很多。紐特與他分享了自己最近的研究成果,順便告訴他皮箱裡奇獸們的近況。紫角獸快要有了新的寶寶,而爆角怪則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配對的另一半。皮奇還是跟原先一樣黏人,一步也不願意離開紐特,道高開始幫忙盯著玻璃獸,不讓牠再偷取那些不屬於牠的金銀珠寶。
「大家都很想你。」紐特說。
「我也是。」魁登斯回應,但青年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其實最想念的是他。漫長的七年即將結束,而只要再解決最後一件事,他就快要成為真正的巫師了。
考試終究還是翩然降臨。
這一天的早晨學院交誼廳跟餐廳裡都靜得可怕。魁登斯拿了一些炒蛋跟奶油蘑菇,正打算夾些培根的時候,手臂在空氣中停滯了幾秒,最後還是將夾子擺回了餐盤上。
他們在教室外等待唱名,被喊到名字的人沉著臉快步走向氣氛肅殺的座位。魁登斯很快就被喊到,他握著拳頭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的同時長長地吁了口氣,試圖減緩考試帶來的緊張焦慮。
幸好剛才沒有吃下那些培根,魁登斯想,炒蛋跟蘑菇正在他的胃裡進行消化作用,他一點也不希望油脂來參上一角。
等到最後一名考生也進入教室之後,沈重的木門被關了起來。他們現在可都被困在這裡了,魁登斯盯著教授緩緩走上講台,考場比起平時上課的教室要來得多,他們每個人都被隔得遠遠的,距離差不多可以放得下一隻鯨魚。噢,他的嘴角微乎其微的上揚了幾度,卻又再度垂了下來。他抿著唇拇指在粗糙的桌面上摩擦,羊皮紙就在面前,上頭現在還空無一物,直到教授宣布考試開始,考題才會浮現出來。
教授慢吞吞的步伐讓懸在半空的焦慮更加明顯,魁登斯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被揪緊一般,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一層薄薄的黑霧正慢慢從毛細孔中飄散出來。千萬別在這種時候,他將長袍蓋住手腕,低頭祈禱自己能夠撐到考試結束。
教授終於站上了講台,他環視考場,然後宣布超級疲勞轟炸巫術測驗正式開始。
牛皮紙漸漸浮現了墨跡,最上頭是以花體書寫的考試名稱。魁登斯看著那串Nastily Exhausting Wizarding Test慢慢清晰起來,頭文字的大寫字母拼寫出一個熟悉的名字。
紐特。
他想。
然後青年微笑起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因為他是如此奮力的經歷了一切才來到這裡,過去已經被他拋在了腦後,就像特快車飛馳過蘇格蘭的曠野一般,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往前看而已。
因為他是一個機敏精明、意志堅強、野心勃勃的史萊哲林。
因為他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打算去追尋。
因為他即將是一名抬頭挺胸的巫師。
因為—--
他又看了一眼考卷。
因為紐特永遠在這裡。
他提起羽毛筆,落下第一道筆跡。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