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辛頓的大象》
作為一名訓練精良的特務,你很難不去發覺一些生活中的細微變化。
比如碗櫥中少了幾個盤子,比如地毯上的茶漬,比如一下去掉半罐的鬚後水,以及對方下顎那道幾乎已經要癒合了的傷口。
伊格西戳起太陽蛋,半熟的蛋黃順著叉子在盤中流淌出來,他用烤得酥脆的麵包沾了沾後送入口中,目光卻沒有離開過哈利裸露在衣領外的頸子上。
「盯著別人用餐不是紳士的禮儀。」哈利突然開口。
「噢,我很抱歉。」伊格西說,但語氣裡一點抱歉的成份也沒有,他的視線仍然擺在對方下顎靠近喉頭的位置。暗紅色的傷疤不是對方外表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伊格西眼中卻像是難以忽視的巨大災難。
「哈利、」
「再不趕緊出門就要遲到了。」哈利截斷伊格西的話,自顧自端起杯盤往廚房走,「你不會想讓梅林生氣的。」
想到魔法師不怒而威的模樣,伊格西縮了縮脖子加快了手邊動作,凌亂的將早餐塞進口中。
從廚房回到餐桌邊的老紳士看見男孩狼吞虎嚥的模樣皺了皺眉,他伸出手,抽了張紙巾靠近他沾上醬汁的頰邊,卻突兀地在距離幾吋之外停了下來。
儘管哈利的表情幾乎毫無變化,但這就像是那些生活環境中細微的改變一樣,難以逃過年輕特務的眼睛。伊格西沒讓這段空白持續太久便立刻伸出手接過紙巾,哈利靜靜看著他將嘴邊的髒汙擦去,看似張口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淡淡的要他趕緊準備好,司機已經在門口等了。
男孩抓過西裝外套,急急忙忙跟上前去,哈利推開門走在他前面,皮鞋跟在碎石路上敲出陣陣規律聲響。他下意識站到了哈利左邊,視線雖然集中在前方,但眼角餘光卻時不時注意著哈利的動向。
老紳士行走的姿勢依舊端正的像是教科書裡印出來的,皮鞋跟在碎石路上敲出規律的聲響。哈利的背脊挺得很直,合身的訂製西裝像是第二層肌膚一樣貼在他的身上,隨著移動在空氣中擺盪出些微的弧度。
就像當年他們初識時一樣完美,幾乎要讓人忘記他曾經被人對準腦袋就是一槍。
但就跟那些細碎的線索一樣,伊格西就是無法忽視哈利鼻尖上靠近自己的那一側,一面漆黑的鏡片。
跟以為自己將永遠失去哈利的痛苦比較起來,伊格西知道現在這個狀況已是不可多得的奇蹟。哈利還活著。老天作證,在過去那段日子裡他有多少次發誓,如果能夠讓哈利還活著,他願意用一切來換取。所以,他理所當然要感恩的吧,至少也不該對現況有所埋怨。
再奢求更多就顯得太貪心了。年輕的特務在心裡告誡自己。
哈利還活著,還能與他並肩而走,還能繼續在金士曼擔任要職,這對他們任何一個人來說都該是最好的結局。所以他不該再如此在意,伊格西想,並強迫自己別再將視線擺在哈利下顎那淡得幾乎要看不出痕跡的傷疤上。
※
儘管曾經遭遇毀滅性的攻擊,金士曼裁縫店仍在短時間內迅速重整旗鼓,在隔兩條街外開闢出新的據點,感謝美國同行的熱情後援,他們甚至還跟仕特曼交流了阿爾發膠的製作技術。在兩方研發部的努力之下,如今的新一代貝塔膠用途更加廣泛,並且減緩了原有的後遺症發生機率。
伊格西看著梅林和薑汁汽水在網路會議中互相恭喜又多了一項可用的技術,對於雙方旗下成員的醫療協助上將更有成效,不免還是悄悄地嘆了口氣。他轉過頭,哈利安穩的坐在主位聆聽著會議,手掌偶爾輕輕摩擦著桌面,伊格西知道那是哈利受傷之後才有的小習慣。他在美國養傷時整天拿著炭筆塗鴉,右手小指的第二個指節處甚至還留著一小片染黑的痕跡。
當他第一次發現哈利無意識的磨擦桌面時,他還以為對方的身體又出現了什麼異狀,他要求梅林再一次安排詳細的檢查,以確保沒有任何被他們遺漏的病症。
腦傷帶來的後遺症在經過醫療部反覆治療後已經獲得了有效的控制,魔法師豎起一根手指要年輕的特務閉上嘴,別再找後勤人員的麻煩。
「你不相信醫療部的專業?」他沈聲問。
「絕對沒有。」伊格西快速回應,但說完後遲疑了幾秒,終於還是補上一句,「只是……」
「只是?」梅林挑起一邊眉毛。
「你對於在五天之內打破三個杯盤,毀掉兩塊地毯,灑了半瓶鬚後水跟刮鬍時幾乎總會不小心弄出傷口有什麼看法?」
聽見伊格西的話後,梅林擔憂的表情稍稍鬆懈了點,他吐了口氣,舉起一隻手掌扶著伊格西的肩膀,男孩可以感覺到他肩上赫然出現的重量。
「聽著,小子。」梅林說,「一般而言失去一隻眼睛造成的影響絕對超乎普通人預期,剩下單邊視力所建構出來的世界跟真實世界是有差異的。你得明白,這就是為什麼他最終接受了眾人建議的理由。」
梅林指的是哈利坐上主位這件事。
儘管才剛上任不久,但在總部轟炸事件後,原先繼承切斯特金位置的亞瑟雖僅受輕傷逃過一劫,但仍宣告自己打算退休。失去了領頭的金士曼總得找個新的圓桌主席,會議中所有人一致推舉了資歷最深的加拉哈德——大的那個,不是小的——然而哈利卻對這個位置興趣缺缺。
他對權力毫無慾望,甚至在經過了柬埔寨一役之後,打算從現職外勤特務退下來轉任後勤部門。他知道自己的狀況沒以前那麼好,姑且不論自己可能已經是這群同僚之中年紀數一數二居前的那個,在美國毫無鍛鍊的一年空白時光和失去一隻眼睛所帶來的殘疾都令他思考起自己身為特務的未來性。
金士曼騎士可不只是單純穿著體面的西裝去參加派對宴會,與人聊天說話這麼輕鬆自在,他們每天面對的是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的生死關頭。沒有人可以預料到坐在對面與你一同享用大麥克的富豪,哪一天會不會直接舉起槍朝你的大腦扣動板機。
優雅得體的儀表雖是騎士們皆備的基本守則,但別忘了他們身上的西裝可都是現代騎士的盔甲,不只是作工精細花費龐雜而已。防彈的布料和身上那些看似普通,其實各個都是能夠致人於死的武器才正是他們的真實身份。
戰鬥是無可避免的,而哈利明白,儘管他從罌粟樂園裡順利逃了出來,也並不代表下一次上帝還會站在他這一邊——算上李安文的犧牲和肯塔基教堂事件還有過去無數次與死亡擦身的經驗,上帝已經待他足夠好了。他不一定要繼續穿著金士曼騎士制服佔著圓桌上的一個位置,從螢幕後頭看著世界被拯救也是一種方式。
可當他和梅林談論到此事時,他那從年輕時就相識多年的朋友卻搖了搖頭。
「承認吧,我的老友,你現下最有價值的去處是哪,你很清楚。」魔法師對他這麼說。
「……我想不到除了回頭去念個鱗翅目學位以外的選項。」哈利說。
「噢,我的朋友。」梅林放下手中的茶,「那我也是非常樂見的。」
於是就這樣了。
他們在同一天舉辦了加拉哈德的退休儀式,以及新任亞瑟的繼任儀式,伊格西愉快地替他拉開主位的椅子,然後在哈利右手邊落坐。
「敬亞瑟。」他說,並且從未感到如此滿足。
「敬亞瑟。」所有騎士在視訊畫面中一同舉起酒杯。
而伊格西當時以為,哈利之所以慢了大家一步,只是因為他太過緊張。
※
所以,他知道這不是那種你能夠又一次逼問梅林「我以為你已經將哈利修好了」的狀態。他回憶起兩度看過哈利在酒館裡打架的畫面,天壤之別的結果令他忍不住嘆氣。
哈利是好了,只是沒有好到他以為的那種程度。
至此之後他更加無法忽視那些生活中的變化,他知道哈利一直努力不表現出來,但如今哈利身上的傷痕要遠比他身為現職特務時還要來得多,老紳士每一次細微的停頓和偶爾仍會不小心出的差錯都令伊格西心臟一陣疼痛。
當第五只牛奶壺摔碎在地板上的時候,男孩下定了決心。
他用練習的名義自告奮勇接過煮飯的任務,連帶在泡茶的時候都刻意讓茶湯放涼了些後才端到起居室。根據蘿西的專業建議,他把浴室裡那些瓶瓶罐罐都裝上了壓頭,這樣就不容易失手打翻。然後家中所有可能阻礙行進路線的裝飾品同樣都被他收了起來。
「為了避免JB亂跑。」他這麼說。
但哈利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躺在沙發腳邊幾乎整個下午,一動也沒動過的巴哥犬。
男孩替他開門,替他拿外套,替他處理生活周遭大小事宜。
當他說「沒關係的,伊格西,我可以自己來」時,男孩總笑著回答他,「噢,哈利,交給我吧。」
而他甚至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只因為伊格西永遠站在他的左側。
他明白這是屬於伊格西的體貼,男孩雖然從來不曾說出口,但勢必已經注意到自己那些不對勁的時刻。彩色的蝴蝶鎮日在身旁飛舞,僅存的右眼在雙倍的使用強度下也開始發出抗議,說實在話,有了伊格西的協助實在幫了很大的忙。
只不過⋯⋯
「伊格西,我可以自己來。」他制止了男孩準備起身替他倒茶的動作。
「讓我來吧哈利。」男孩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並伸出手打算接過對方的茶杯。
「不,你繼續看你的書。」哈利忽然堅持起來,他緊握著茶杯,不讓年輕人接過去。
「⋯⋯我已經看完了,而且也得替我自己添點茶。」伊格西的手還貼在杯壁上,跟哈利的手指只差了不到一寸的距離。
「喔?是嗎?」哈利看著原先伊格西正在閱讀的小說,如今因對方起身動作而掉落在地板上,他用空著的那隻手將書本撈起,隨意瀏覽了某個段落後問了有關劇情的問題。伊格西支支吾吾答不出來,哈利又揚了揚下顎,男孩順著瞧過去,這才發現自己的杯子幾乎還是滿的。
「好吧,我自己不需要,但我還是很樂意替你加茶。」
「我可以自己來。」哈利的手指微微用力,將茶杯往自己的方向挪。
「別這樣。」一旦感覺到阻力,他下意識的跟著出了點力氣,茶杯就這樣成了兩方角力的對象。
「別這樣?」老紳士的語調略略上揚,伊格西抬眼看見哈利的表情,原先輪廓和緩的面頰呈現僵硬角度,肌肉繃緊,眼神凌厲的看向他,「也許這該是我的台詞才對,年輕人。」
面對哈利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伊格西一時之間竟愣住了,他還沒能做出任何反應,而老紳士接下來的那句話便毫無緩衝進入了他的耳膜。
「我很抱歉自己再也不是那個敏捷靈活的特務,」他說,「但這並不代表我連生活都無法自理,你不是我的看護,我也還沒老到一無是處。」
那一瞬間伊格西想起了當年哈利出發前往肯塔基教堂前,他們曾有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爭執。事件發生之後他後悔到近乎心碎,他不該如此意氣用事朝對方發洩情緒,也不該用自以為是的態度對待對方。他發過誓,若哈利能夠回到他身邊,他絕對、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然而,面前的哈利與當年的哈利,兩道身影重疊在一起,那股從來不曾消失的內疚感再次湧上心頭。
「我⋯⋯」他鬆開手,茶杯因為失力不均而從哈利手中摔了下來,在地板上撞成碎片。
長者安靜地蹲下身收拾,年輕人也急急跟著彎下腰伸手撿起碎片。
「伊格西。」哈利沈聲道出他的名字,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卻讓男孩再也不敢動作。他看著哈利緩慢將地板上的碎片集中,然後通通丟進垃圾桶裡,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碎裂一地被遺棄在旁。
老紳士踱步離開了他倆原先預定一起共度午後的起居室,伊格西聽見樓梯傳來嘎茲聲響,再平凡不過的聲音如今聽在他耳裡都像是他們之間關係發出的哀鳴。
「⋯⋯我只是想幫忙。」他最後悄悄的說,接著發現手掌被茶杯碎片割出一道血痕。
※
這大概是這間屋子有史以來最尷尬的一個夜晚。
哈利將自己關在房間內,伊格西數度想進去,站到了門前卻怎麼也無法鼓起勇氣握住門把。他想,也許該先敲門?哈利會喜歡他先敲門的。可手舉了起來後,哈利那抹帶著怒意夾雜不甘的表情卻又浮上腦海。
他終究還是一點成長都沒有。
伊格西在意識到這個事實後沮喪不已。
哈利看來打算在房間裡耗掉一整個晚上,於是他久違的只替自己準備晚餐,打開冰箱看著裡頭滿坑滿谷,特地為了對方購買的整櫃有機健康食品,男孩忽然就沒了食慾。他闔上冰箱門,轉而翻找櫥櫃中那些他幾乎要遺忘了的即食囤糧。
可當那股曾經熟悉的化學合成香味飄散開來,他用叉子毫無章法的將泡得稀爛的麵條戳進口中時,伊格西皺了皺眉,這才發覺他的人生確實是完全被顛覆了。他人生的前半段就像是一場惡夢,而哈利正是那個將他從夢中拖了出來,給了他現今一切美好的人。
他還記得當年他們在那個小酒館裡,自己是如何大言不慚的說,像哈利這種人,都是躲在自己的象牙塔裡,根本不明白外面的世界是如何運作的。如今他也成了這種含著金湯匙出身的混蛋一般,用自以為是的觀點去對待他人,卻絲毫沒有想過這樣自私的作法是不是會傷害對方。
他怎麼可能認為哈利一無是處。
他才是那個一無是處的蠢蛋。
伊格西將手中的泡麵倒入水槽裡,回過身,從冰箱中挑出一些新鮮的菇類及蔬果,他仔細將它們洗淨,回想著哈利是如何俐落的切成小塊,又是如何加入適當的調味,他瞪著鍋中不斷翻滾的食材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等待的同時他替自己倒了杯紅酒,回到幾小時前衝突發生的起居室。他在沙發上坐下,這個屋子跟他第一次踏進來時很不一樣了,伊格西正式搬入後,多了不少年輕人的東西。哈利從來不會對他的收藏發表什麼負面意見,儘管超級英雄的玩偶跟昂貴骨瓷茶器並立在展示櫃中實在是相當衝突的景象。然而伊格西同時也注意到,他因為害怕哈利受傷而收起某些家俱或裝飾品的舉動,讓這間屋子越來越沒有了「兩人共同生活空間」的氛圍。
伊格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他花了幾個小時從儲藏室中把所有物品重新拿出來,那些容易擋路的,或是脆弱易碎的,他也在調整了擺設位置並加強安全防護之後,讓它們回到自己應該在的地方。
他忙進忙出,好不容易才將房子恢復成了原先另當年那個小子驚嘆連連的模樣。
完畢之後他坐在沙發上環顧整個起居室,並暗自希望哈利在看到這一切之後能夠原諒自己。他得道歉才行。這一次他得在事情還來得及挽回之前就道歉才行。
他這麼想著,一面模糊地進入了夢鄉。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空氣裡飄散著食物的香氣。
他抓了抓散亂的頭髮,坐起身來的同時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薄毯,手上的傷口被處理過了,那整齊包裹的紗布毫無懸念肯定是出自哈利之手。他小心翼翼走向餐廳,哈利圍著圍裙正熱著那鍋他昨夜煮好的湯。
「哈利。」男孩悄聲說。
「伊格西。」老紳士回過身來,示意他坐下。
伊格西乖乖照做了,他等著哈利將兩份湯品端上桌,然後坐在他右手邊,就像當年一樣。
哈利拾起湯匙,優雅將食物送進了口中。伊格西同樣跟著開動,目光卻離不開哈利的臉。沒有人張口說話。明明是在自家裡,伊格西卻感覺比待在戰場上還要來得緊張。
長者不疾不徐地喝完最後一口湯,終於轉過頭,和伊格西目光交會。男孩正要開口,卻被對方抬起的手掌給打斷。
「伊格西,我很抱歉,昨晚我表現得像個頑固的瘋老頭。」哈利說。
「不,哈利,你在說什麼,我才該跟你道歉。」伊格西跳起來,他的臉皺成一團,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狗,「我太自以為是,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一心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是好的,我讓你感到不舒服。」
「不,伊格西。」哈利的表情瞬間軟化下來,他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開口,「事實上,你讓我太舒服了。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意思,伊格西。我是指,有了你的幫忙,很多我原先做得不太順手的事情都能夠完美解決。」
「既然這樣、」
「但這樣是不行的,伊格西,這樣是不對的。」哈利說,「你總會有不在我身邊的時候,你出任務的時候我得自己處理一切。而你現在替我做的所有事情,會讓人忘記沒有你的時候我該怎麼生活。」
「哈利⋯⋯」
「我很感謝你如此體貼。」哈利同樣站起身朝男孩露出微笑,「而且我沒想到你竟然還記得這一碗湯。」
他當然記得,他怎麼可能不記得。那是他第一次來到肯辛頓這間公寓時,哈利下廚煮給他吃的食物。在那個晚上,從那天之後,他若有任何值得掛在嘴邊的改變,都是哈利帶給他的。
「我想我們都得重新學習。」哈利說,他伸手替伊格西將眼角的水氣擦去,這一次他可沒有失手。「你同意嗎?」
「我完全同意。」男孩終於綻開笑容,抬起眼,目光直視哈利的眼睛——兩隻眼睛——過去他總把哈利失去的左眼當作房間裡的大象,然而他再也不想假裝那裡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但如果你有需要,我隨時能當你左邊的眼睛。」
哈利笑起來,他低下頭,然後將腦袋靠近伊格西的臉。
「那麼,你可以親吻它了。」
男孩欣然聽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