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cence to Live》第四章
當阿斯頓馬丁停在醫院門口,而所有往來行人無不被它閃亮高調的外表吸引目光時,Q覺得自己簡直是全倫敦市最蠢的一個白痴。而當半個小時後,Bond在他身旁等待著他打開自己的公寓大門時,Q想,不,不只是倫敦,自己肯定是全英格蘭最蠢的白痴。
但是他沒有將自己的懊惱表現出來,只是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握住了門把,配備掌紋辨識科技的金屬扶手很快掃瞄過他的手掌,輕輕以一個金屬音迎接主人的歸來。
「噢,」特工語氣上揚,饒有興致地說,「改天我得麻煩你在我的公寓也裝上一個這個。」
Q確信他只是隨口說說,畢竟誰都知道明星特工007的公寓只是一個名義上的住址,無論有沒有任務,那棟位在諾丁丘價值將近一百七十萬英鎊的公寓夜晚一向黑暗清冷,而火熱明亮的事物總會發生在某間酒店或俱樂部的床和沙發,以及任何足以支撐兩人體重的東西上。
Q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想到這些,他嚥了口口水,將黑暗中模糊兩道人影相擁的剪影從腦中擠開,同時打開了自己睽違已久的公寓大門。
Bond體貼地抓著扶手將他推進屋裡,並攙扶著Q從輪椅上緩緩站起來。他的拐杖還在Bond的後車廂,Q毫無選擇只得將自己的重心往特工身上挪。強壯的身體支撐著他緩緩往沙發前進,Bond勢必刻意調整了走路的姿勢及節奏來配合他的右腿,讓Q不必將任何重量再次施加在那可憐的東西上。他花了一番功夫才終於把自己弄上沙發,坐下的那一瞬間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嘆。
「還好嗎?」Bond問。
Q輕輕點頭,喬了一會被石膏裹住的腿,接過Bond從沙發另一頭抓來的一顆抱枕。
「墊在身後會舒服一點。」特工說。
Q照做,身體被具彈性的枕頭撐著果然比軟軟地陷在椅子裡要舒適多了,他朝Bond看了一眼,說,「不愧是醫療處置領域的前輩。」
Bond勾起唇角笑了笑,他朝門外揚了揚脖子,「我去替你把行李搬進來。」
「謝謝。」Q說。然而Bond走出門他才想起自己設置的門鎖系統,一旦大門再度闔上,要嘛需要他的掌紋才能解鎖,要嘛就得靠成功駭入主機才能開啟——而想走這個方法,基本上也需要他的手才辦得到。
正當他撐起手臂吃力地站起來,打算到門邊替對方開門的當下,卻沒想到大門就在他眼前再度敞開,Bond扛著兩個行李袋和一個紙箱踏了進來,抬頭發現Q狼狽地用一隻腳踩在地上一跳一跳地前進時皺了皺眉。
「你在做什麼?」他問。
Q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看向仍然敞開著的大門,特工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Bond將身上的東西放下,回過頭將一枚精巧袖釦從門鎖之間的空隙中取了出來。
「鉻製的,」他說,「很多時刻都能派上用場。」
「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Q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能如此評價。
特工愉快地笑出聲來,他將袖釦重新扣回自己的手腕處,「有時候,原始的方法還是挺管用的,給你參考參考。」
Q冷哼一句沒有做出反擊,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出最好的稱讚,Bond對此甚有了解,因此心情更好了不少。他再度彎腰將還堆在腳邊的東西重新拎起,問道,「這些,放哪裡?」
房裡。Q想。但是讓Bond進到屋裡來是一回事,離開起居室進到臥室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就算是國家機密,眼前這個比他資深許多的特工背負著的還比他多上好多倍。
但是⋯⋯
「我自己來吧。」他於是這麼說。
「自己來?」聽見Q的話,Bond回過身看了一眼必須扶著沙發扶手才有辦法好好站直的軍需官,動了下眉毛,說,「好,你自己來。」
Q艱難地往前跳兩步,然後彎下腰試圖用一隻手撈起袋子,但就在他差點重心失去平衡而跌倒之前,一隻手穩穩扶住了他的腰。
「坐著吧。」Bond將他帶回沙發上,並在他打算抗議時抬起手阻止,「我可不能讓你不過跟著我離開半小時就又摔到得進醫院去,M會一槍斃了我的。」
這倒是真的。Q於是安靜地看著Bond毫不費力扛起他的行李進了走廊底的臥室。
幾分鐘後,特工走了出來。
「以一個科技宅的角度來看,我得說,你的房子並不如我的想像。」Bond說。
Q抬起一邊眉毛。
「我是指,沒有對外窗的黑暗書房、鋪滿整面牆壁的螢幕、一台台串聯在一起發出低頻運轉音的主機,電影裡不都是這樣演?」Bond描述道。
「顯然你也不是那種聰明伶俐、惹人喜歡、行動俐落又冷靜自持且重視上級指示的特工。」Q說,「你該更新一下你的電影清單了。」
Bond對Q的反擊露出微笑,他隨手拾起電視架上的一根長長玩意,又看了眼起居室角落大約半個人高的跳台,說,「貓?認真的?你真的有養貓?」
Q白了他一眼,「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習慣時不時就消失十天半個月,寵物能有效增加與現實世界的連結,並且培養出適當的責任心,我建議你也該試試。」
特工一點也沒將Q的諷刺放在眼裡,只是仍然含著那股似笑非笑的表情朝Q聳肩,然後又問,「所以這段期間,你的貓在⋯⋯等等,讓我猜猜,在Moneypenny那兒?」
門鈴正是在此時恰巧響了起來。
Q的身體微乎其微地震動了一下。
抬起一隻手掌示意Q待在原位,Bond警戒地走向玄關,Q注意到他的手下意識靠在右側後腰上,那兒有把PPK自動手槍,Q很清楚它的威力,因為那正是經由他的手改造而成的、世界上唯一一把記錄著Bond掌紋的手槍。他看著Bond放輕腳步小心翼翼靠上貓眼往外瞧,事實上,若是在過去,他會認為Bond有點太過小題大作了,電梯出口和走廊上都架設了攝影機,如果是非登錄在系統內的可疑人士,Q在屋裡就能事先收到通知—--MI6當然有針對高階主管居所進行安全系統的設置規範,還是他接手之後重新修改並升級的。但Q看著Bond,特工嚴謹遵守著過去訓練時學習到的知識,加以經年累月實戰所擁有的豐富經驗,讓他能夠立即從談笑狀態進入戰鬥偵查模式,他看見Bond的眼神與方才和他對話時完全不同,男人的呼吸放緩,動作輕巧且俐落,像頭隨時準備好狩獵的豹,伏下身等待衝上前將獵物撕裂的瞬間。
這是大英帝國最不可或缺,同時也最引以為傲的資產。Q想。
而他,假如他能夠在當時有Bond萬分之一的專業意識,或許這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將能夠避免掉吧。Q暗暗思忖。作為軍需部的頭,他不會天真地認為「沒有下一次了」,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還在這個位置一天,同樣的事情只會不斷重複,並且可能越演越烈。然而就算他離開軍情六處,這些經歷也足以讓自己成為恐怖份子眼中垂涎欲滴的目標。人們總說,知識是新的性感,這一點在他疼痛的器官與右腿上僵直的石膏上獲得證實。那是太過輕忽所帶來的教訓,而他還能在這裡感覺疼痛與懊悔則是貨真價實的一場奇蹟。他想,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躲在泰晤士河畔的堡壘中,透過麥克風要求對方「Good luck out there in the field.」
年邁家庭醫師的話語再度浮現在他腦中,那句「你以後會後悔的」言猶在耳,不,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後悔退出的選項,但一切都還有挽救的機會。Q抿著唇想,對他來說,程式錯誤不是少見的狀況,在新系統上線前總有那麼些蟲躲在一行又一行的程式碼內,等著讓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幸好他一直是個優秀的駭客——工程師,Q糾正自己,作為大英帝國的工具,他已不再是過去那自由自在只單純憑借樂趣及熱情暢遊資訊數據之間的灰帽,如今他肩負的是更重要且不可有一絲錯誤的角色——除錯本就是他的強項,他編寫出來的程式碼美麗得幾乎能夠掛在博物館內供人參觀。
他不由自主想起當年在藝廊與Bond第一次見面,透納的畫,破舊待廢的戰艦,被拖行著回到船塢,天色尚未完全昏暗,可是夕陽幾乎要沉入海面,他問身旁的Bond,「我總覺得有些感傷,戰艦老了被拖去拆解,時間的宿命啊,你不覺得嗎?你看到了什麼?」那時Bond回答了什麼已經不再重要,特工利用自己的表現證明了他的價值,編號第七的戰艦還持續航行著,看不見盡頭。而Q想,或許那艘該死的大船一直以來都不是Bond,而是、
「嘿,別這樣,自己人。」
Moneypenny的喊聲打斷了Q的思緒。他一回神,只見Bond往後退,右手挪開了自己的身側,才剛將門口讓出來,兩隻久未見面的毛茸茸生物便從玄關朝他的方向跑了過來。Q張開手臂準備迎接兩隻貓咪的歡迎,卻沒想到平時親人的牠們僅僅是往他望了一眼,接著就逕自跳上公寓角落的跳台,開始清理起自己。
「畢竟四個多月沒有見面了嘛。」Moneypenny跟著走進來,她站到了Q的面前,微笑著說,「給牠們一點時間再次習慣你。」
Q無奈跟著扯開唇角,看向兩隻過去總愛在他工作時蹭上來打擾自己的貓咪,如今在女士的手掌下享受著被拍頭的愉悅,「好吧,很公平。」
「晚餐,還沒吃吧?」Moneypenny鬆開手讓貓咪好好整理自己。「我帶了好東西來。」
他順著Moneypenny的視線回過頭,這才發現除了這幾個月來寄養在她那兒的貓咪之外,Moneypenny還拎來了一個外帶紙盒,上頭印著來自中國城深處那間特別受到軍情六處員工喜愛的餐廳的招牌圖樣。異國食物的香氣飄散出來,Q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有點餓了。
Moneypenny制止了Q打算起身張羅餐桌的動作,「動起來!」她朝站在一旁的007說,「別讓我後悔特地也買了你的份,特工。」
沒有人能夠違逆Moneypenny的指令,就算是Bond也一樣。只見特工聳聳肩動作俐落將紙箱裡的食物取出分派,並看著Q被半攙扶著從沙發來到了餐桌上。
值得慶祝的出院晚餐,是熱騰騰的粥。
儘管Moneypenny宣稱這是由於倫敦這幾天氣溫太低,天氣冷就想吃點溫暖的食物,Q還是察覺到了隱藏在其間顧慮到他剛剛經歷一場劫難,身體尚未完全復原,並且難以使用刀叉甚至筷子等需要手指技巧的餐具。他拾起湯匙小口小口地將粥送入口中,感覺整個身體久違地被溫度舒服熨燙開來。
晚餐的話題圍繞在MI6近期的各項八卦上,作為一名秘書,Moneypenny掌握的訊息量實在超乎他們的想像。
「就算是我可能也沒辦法知道得這麼詳細。」Bond佩服地搖頭。
「那當然。」Moneypenny語帶自豪,「可千萬不要小看秘書的情報網以及女性的直覺。」
「我會記住的。」Bond一面說一面撫摸著自己當初被對方一槍擊中的部位。Moneypenny知道Bond在跟她鬧著玩,也不真的生氣,就只是佯怒地作勢起身要打他。當Moneypenny的影子遮住Q時,他感覺渾身無法動彈,肺部吸不到空氣,缺氧而窒息。而在下一個瞬間,Moneypenny結束了玩鬧回到座位上,當影子從Q身上移開,年輕人這才重重喘息幾下,肺泡重新得到氧氣,臉色從死白恢復血色。
「Q?你還好嗎?」Moneypenny察覺到對方的異狀,連忙詢問。
Q點點頭,他抬手阻止Moneypenny撥電話通知醫療部門的動作,安撫對方,「我還好,只是有點累了。」
Moneypenny看了眼時鐘,對他們這種工作的人來說這時間夜晚才正要開始,但Q畢竟剛剛出院,充足的休息才是他目前最需要的。於是Moneypenny結束了話題,拎起包,和兩隻在起居室跳台上蜷成一圈的貓咪打了招呼之後便起身走向玄關。
他看見Bond跟在她身後套上外套並打開門,等著讓女士走在他的前面。Moneypenny回頭朝Q揮揮手,說「有任何需要,你知道哪裡找得到我。」
Q也朝他揮手,「我已經足夠麻煩你了。」
「別這麼說,」Moneypenny笑著瞇起一邊眼睛,「我們都知道屋子裡最會找麻煩的人是誰。」
兩人的視線交會,露出瞭然於胸的輕笑時,Bond出聲反駁。
「嘿,別說得好像我不曾幫上什麼忙。」
「從女王的立場而言,是該感謝你。」Moneypenny看向Bond,語調一轉,「然而,很抱歉,從我們的立場來看你得更努力點才行。」
Bond聳肩,說,「我很遺憾。」
「別。」Moneypenny說,停頓兩秒後,又再度開口,「事實上,現在就有一個你能夠幫上大忙的好機會。」
屋子裡的兩個男人都停下來等待她的下一句話,但Moneypenny卻閉上了雙唇,然後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笑容。
先意會過來的是Bond。
特工聳聳肩,說「我沒意見。」接著和女士一同轉頭看向仍然坐在位子上的軍需官。
「什麼?」Q困惑地說,接著才大夢初醒般一面搖頭一面說,「噢,不、沒關係的,我一個人沒問題,真的,不需要,謝謝。」
或許是他拒絕得太過果斷,Bond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複雜神情。Q在心底默默道歉,儘管他不明白自己為何需要道歉。
Moneypenny仍然沒開口,只是從口袋中翻出鑰匙,接著朝Q的方向扔了過去,然後狀似無辜地說,「噢,親愛的,能麻煩你幫我撿一下嗎?」
這行為刻意的程度讓Q無法忽視,他於是一點都沒有動,只是再度重申,「真的沒問題的。」
Moneypenny眨著眼睛,好像聽不懂Q在說些什麼一樣裝著傻,她看著地上的鑰匙,又看了看Q,蹬著她的高跟鞋站在原地,儼然一副要跟他繼續對峙下去的態勢。她不是好對付的傢伙,Q很清楚,面前臉上帶著微笑眼神裡卻一點笑意都沒有的Moneypenny女士畢竟曾經作為外勤,特工們共同有的那種性格她同樣具備。除了忠心、負責之外,最難纏的一項就是堅持——或者你也可以說,固執。
他明白對方之所以會這麼做其實也都是為了他好,當初他從昏迷中好不容易清醒時,第一時間接觸到的,除了醫護之外,便是Moneypenny。
這當然是MI6對於員工就醫的必要協助,做為高階主管秘書,Moneypenny事實上也是代表M來探望下屬。可Q還記得Moneypenny見到他時眼中的淚水和她顫抖的語氣。
Q,我們以為要失去你了。她說。並且將Q的手握得緊緊的,直到他發出吃痛的哀鳴為止。
在他睡睡醒醒的那段時間內,Moneypenny來過很多次,Q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授權給她自己那間小公寓的保全系統,但顯然Moneypenny將一切都搞到了手。並且不但答應了替他照顧家裡兩隻貓咪,定期帶些換洗衣物給他,並告訴他軍需部的最新狀況—--R在事件發生後的表現令人印象深刻,承接Q的工作量和研發水準都不是一般程度,但R做到了,而且做得挺好——對於頂頭主管遇上這樣的事件,軍需部全體甚至還錄製了一段影片給Q,表達他們雖然無法前往探望(一來會造成Q體力的負荷,二來軍需部已經少了Q剩下的人實在缺一不可)但絕對會在自己的位置上盡力而為,讓大英帝國的城牆永遠矗立,堅不可摧。
一想到自己造成身邊這麼多人的麻煩,陣陣內疚便逼得他胃底翻騰,可隨後當他想起眾人提供的協助,一股暖意便又撫平了那些躁動不安。就算是Bond,這些日子也一反平常搗亂的常態,像個紳士一樣地每日出現在病房內和他一起度過漫長的午後。Q是真的感謝他,不只是因為那些讓人好不容易終於能夠擺脫醫院伙食的甜點,和讀到半途的魔法少年小說(Q得承認他還真因此得到不少裝備的靈感,但他當然不會告訴Bond以免他有了過度的期待),而是,他想,而是什麼呢?
Bond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義務,他的受傷也是源於自己的輕忽,怪不得誰。Bond的強大不是他可以就此順勢依賴而不作為的理由,他得讓自己跟著強大起來才行。光是現在這樣是不夠的。遠遠不夠的。
但Moneypenny的難關還擋在面前,Q想M真的該將這位女士調去談判組才是,她有一種令人難以拒絕的特質,如果擺對地方勢必能替國家帶來不少幫助。而所謂的擺對地方,顯然並不是現在這個情況之中。Q咬牙,Bond表現得越雲淡風輕,就越令他感到疼痛,他的打算和決心就好像一場笑話,根本不值得一提。
最終他仍敗下仗來。
「要為軍情六處主管尋找家政管理人員實在太麻煩了,一大堆的事前考核與調查,還有成串文件需要遞交,你們懂的,紙本作業,無數的紙本作業,」Moneypenny顯然因為Q終於鬆口而感到愉快,她看向Bond,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頭,「既然有個現成的,你就盡情使喚吧,就當作替過去的自己出出氣。」
說完,Moneypenny風一般地離開了公寓,只留下Bond和仍傻在原地的Q彼此瞪著對方。
「我可以睡客廳。」Bond首先開口,「或者你不介意,我也能每天上午再過來。」
正當Q打算接受Bond的第二個提議時,面前的特工卻又補上了一句,「只要你將我授權給你的保全系統。」
「抱歉?」Q愣了一下。
「⋯⋯不然你就得每天替我開門?」Bond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說,「比起折磨你的腿,讓我自己開門進來顯然比較有效率?」
Bond的這番話令Q起了一陣顫慄的疙瘩——防火牆、保全系統、授權,Bond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像得到這三個詞對一個資訊工程人員來說有多麼私密,或至少對Q來說,這是最終的底線,代碼就是聖杯,無數騎士萬里追尋,卻無人真正見過一面。
而今,Q已經下定決心,將那曾經差點出現漏洞的系統再次強化升級,絕不再發生相同的錯誤。
見Q沒有回應,Bond以為他拒絕自己的建議,他於是聳聳肩,查看了一下Q起居室旁的窗,「或者你也可以考慮關掉窗戶的安全系統,我還挺擅長這種拜訪方式。」
「你在開玩笑嗎。」Q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這裡可不是一二樓。」
Bond撇撇嘴,「三樓或者十樓,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差異。」
「留著你的體力吧,」Q嘆口氣,抓過自己的電腦,開啟房屋安全系統,指示Bond在一塊金屬板上伸手,光線來回掃描,將Bond的生物資訊輸入進去,「有好多衣服得洗呢。」
他看著螢幕上那標示著James Bond的數據被系統接受,發出淺淺聲響,嚥了口口水,感覺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裡,一直沒有下去。
※
事實證明,有了Bond的協助,生活確實方便許多。
特工大約每天上午七點半會出現在他的公寓,餵完貓後,開始做飯。Q從來不知道原來Bond會煮飯,畢竟每一次任務他都遊走在各大豪華餐館之中,而誰能想像得到平時總與高級香檳和雪茄為伍的007竟穿著圍裙手持鍋鏟煎著培根與蛋。
「我說了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Q說。他坐在餐桌前,臉色鐵青,但不是因為身體受傷的緣故,而是清晨時分長年以來的低血壓與起床氣。
Bond端著兩個盤子朝他走來,將其中一份推到Q的面前,並將叉子塞進他的手中。「喝茶嗎?」他問。
「伯爵。」Q頭也不抬地說。
Bond翻出了櫃子裡的茶葉,煮上一壺熱水,替軍需官沖上熱茶的同時,也用摩卡壺替自己煮了杯咖啡。
兩種不同的香氣交織飄散在空氣中,Q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有點習慣這個氣味。
Bond坐下來開始進食,他一面切著培根就好像它是高檔昂貴的牛排,一面瞪著Q,「你得吃點東西。」
「我不餓。」Q說,他將茶杯端到唇邊,細細啜飲了一口。
「這不是餓不餓的問題。」Bond皺眉,接著將自己面前那盤已經切好的食物交換到Q的面前,「吃。」他說,語調帶著一點不容拒絕的意思。
Q仍然沒動,他本來就不是因為懶得切食物所以拒絕進食,而是就算已經成為公務員這麼多年,他仍然保有那股屬於駭客同夥的集體氣質——也因此他實在不能苟同Bond每天六點起床出門慢跑,然後七早八早就闖進別人屋子的行為。八點半已經是他們各自妥協之後的時間,不然早先時候Bond甚至七點就直接一路從諾丁丘跑過來。
但他知道一旦自己再不動手,Bond就會開始碎念那些關於身體運作、傷口復原、營養平衡等等的惱人知識。噢,女王在上,情報單位的特工面試真該在沈默寡言這項加重權分才是。
見Q終於緩慢開始吃起炒蛋,Bond這才停下了他的營養學講座,但Q的耳根才沒輕鬆幾秒,Bond就再度開口,「對了,你下一次的預約是什麼時候?」
他指的是心理醫師。
作為一個旗下員工總是在與恐怖份子交手的組織,MI6理所當然有著專職負責心理諮商的部門,過去Q沒少將任務後的特工送去進行專業評估,當然,除了某個人之外。
Bond從未將任何的考核放在眼裡,他是靠實力說話的那種人,無論在最低潮,最破碎,最令他痛不欲生的時候,也不服從上級的指示——那通常是M的直接命令,和Q的行程安排——進行物理及心理的醫療與諮詢。Q為此苦惱且憤怒地向Moneypenny抱怨過,而那時面前總是擅長談話,從外勤退下來的秘書則是安靜地回給了他一個複雜的眼神。
如今,Q明白了那神情背後的理由。
自意外發生後已經過去將近半年,他的身體以令人欣慰的速度持續復原中,畢竟年齡尚輕,再加上Bond和Moneypenny同時盯著不讓他過度熬夜和補充大量營養,自從中學畢業後Q就沒再過過如此規律健康的生活。睡眠充足、營養均衡的狀況下,斷掉的骨頭很快接上,肌肉放鬆,神經癒合,除了疤痕仍像盤據大地的樹根一樣攀在他的肌膚上,Q幾乎感覺自己已經痊癒,醫療部門也恢復了他過往每年一次的例行檢驗頻率,他甚至比意外前還重了幾公斤。
但這並不代表意外已完全走出他的生命。
事實上,Q想,這場意外已經完全改變了他的一生。
他能談什麼呢?談事件發生的背景,談他扮演的角色,談他為何欺瞞長官,談他和Bond的發現,談他如何受到攻擊,談他的復原進度,談他的感受。
感受。
當心理師這麼問他時,他腦中閃過後頸被重擊的疼痛,眼前閃爍著白色的閃光,指骨遭折斷,腰部被重重踢了一腳,那是哪裡呢?腎臟?他想自己的腎臟大概毀了。他至今沒有得到任何關於意外的結論報告,或許是MI6認為這有可能再一次傷害到他,又或者,一個停職中的軍情六處主管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普通人是沒有權限得到這些資訊的。只不過,從Bond的態度來看,Q可以確定那些傷害他的人都已經得到了「適當」的處置。至於那代表什麼,Q沒有多想。
他盡力回答所有來自對方的問題,但那些沒有被問到的也就不主動提起。所以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至今有時仍會夢到雪山,聽見玄關傳來敲門聲,當Bond越過他拿取胡椒時,他渾身無法動彈。
你感覺如何?查理問。
我感覺。Q想。很好。我感覺很好。
這不是謊話,跟全身疼痛被扔在太陽能爐之中燃燒比起來,那些午夜夢迴的幽靈根本不算什麼。都是程式錯誤。執行偵錯。他能夠應付。他必須應付。
他以為自己表現得足夠正常,可顯然在專業人士的眼中都只是高中話劇社期末成果發表等級的演出。
Bond嘆口氣,放下手上的叉子,說,「你知道這對你有益。」
Q跟著停下手上的動作,他抬起頭,看向特工,「從一個老是蹺掉諮商評估的人口中講出這種話,真的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叫一個能騙過測謊機的人去做這種評估沒有意義。」Bond聳肩。
聽了Bond的話,Q輕輕笑了起來,他持叉戳了戳面前的太陽蛋,薄薄地膜被刺穿,蛋汁流淌出來,蔓延半個盤面。
「那麼,對一個能在事後駭入系統竄改紀錄的人來說,似乎也沒有意義。」
最後,軍需官這麼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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